后巷拉面馆的搪瓷盆磕在桌沿上叮当响,小李夹着半拉茶叶蛋的筷子悬在醋碗上方,醋珠子顺着碗边往下滚,在油腻的桌面上烫出个白印子。“师傅,你说那碎花布……”他喉结动了动,眼神往我身后的槐树影里瞟,“跟老陈师娘那件是不是同一块?”
我咬开煮得发死的蛋青,蛋黄噎得嗓子疼:“五年前桂花苑那桩悬案,死者脖子上缠着碎花布,跟老陈头退休前穿的衬衫是同批料子。”筷子头敲在他碗沿上,溅起的醋汤泼在值班记录单上,洇开307号的登记时间,“老陈头走的那晚,衣柜里挂着件撕了袖口的衬衫,缺的那片布——”我指节敲了敲自己太阳穴,“跟女尸指甲缝里卡的一模一样。”
小李突然放下筷子,盯着我身后的玻璃窗。树影晃得厉害,有片碎花布挂在槐树枝上,被风扯得哗啦响,像有人躲在后面偷听。我回头时,看见李主任的小舅子蹲在巷口啃馒头,眼睛正往我们这儿瞟,胸前别着的殡仪馆工作牌晃来晃去,牌绳上缠着半截碎花布。
“操他娘的,”我把吃剩的蛋青甩进醋碗,“老陈头退休前三个月,总说李主任半夜往停尸房搬东西,说什么‘桂花苑的娘们儿指甲长了,要找拿金饰的人’。”想起上个月火化的张老太太,家属闹着说陪葬的金镯子不见了,李主任当时拍着胸脯说“监控坏了”,现在想来,那镯子指不定在谁的储物柜里。
结完账往殡仪馆走,小李突然拽住我袖子:“师傅你看!”墙角垃圾桶里扔着半件烧剩的碎花衬衫,衣领处绣着并蒂莲,正是老陈师娘的手艺。衬衫下摆沾着黑狗血,跟昨晚泼在307号柜门上的痕迹一样,袖口缺了半片布——和女尸指甲缝里的形状严丝合缝。
下午回殡仪馆,路过财务室听见李主任在骂会计:“老陈头的火化记录谁让你归档的?”门半开着,看见他手里攥着串金项链,链坠上刻着“李建国赠”——李建国是他大名,这链子我认得,上周给张老太太火化时,家属哭天抢地说丢的就是这个。
我绕到监控室,调出昨晚的录像。凌晨两点,李主任抱着个铁皮盒钻进停尸房,手电筒光在307号冰柜前晃了三圈,接着他从兜里掏出个金镯子,塞进女尸手里。屏幕雪花一闪,再恢复时,女尸的手指蜷曲,镯子卡在青紫色的指节间,而李主任的脖子上,多了道红印子,跟女尸指甲的形状一模一样。
“老王你干啥呢?”身后突然响起张会计的咳嗽声,她手里端着消毒水,眼神在监控屏幕上扫了两圈,“李主任说今晚让你提前下班,说什么……”她压低声音,“说停尸房的冰柜该大修了,尤其是307号。”
我没搭理她,直奔工具间翻老陈头的遗物。铁皮柜还在墙角,锁眼被撬得变形,里面掉出本磨破边的笔记本,纸页间夹着片枯黄的槐树叶,翻到最后一页,墨迹被水洇得模糊:“7.15 李主任往307塞金镯子,碎花布是秀芳的陪嫁,她脖子上的勒痕……”后面几个字被指甲划烂了,露出底下的纸页,画着停尸房后墙的平面图,墙角标着“密道”。
后墙根的青苔比白天厚了,扒开时带出股腐臭味,跟307号女尸身上的味儿一模一样。三块活动的砖被人重新砌过,缝隙里塞着半截檀香,香灰堆成个“替”字。我刚掏出手机拍照,听见头顶传来脚步声,抬头看见李主任站在停尸房门口,手里捧着个骨灰盒,盒盖上贴着碎花布——正是老陈头的骨灰。
“老王,”他声音发颤,佛珠在领口晃出响声,“老陈头走得急,骨灰一直没下葬,今晚你帮个忙……”话没说完,骨灰盒突然剧烈晃动,盒盖“啪”地弹开,里面飘出半片碎花布,直直落在我脚边,布角上绣着半朵并蒂莲,跟女尸指甲缝里的图案接得上。
我弯腰捡布片,指尖触到冰凉的地面,突然听见停尸房里传来“哗啦”一声。跑进去时,307号柜门大开,女尸半坐在冰柜边缘,脖子上戴着李主任刚才拿的金项链,链坠上的“李建国赠”在荧光灯下泛着血光。她的指甲又长了,这次直接戳进冰柜金属板,留下五道深沟,沟里渗出的血水,正沿着地面往我脚边爬。
小李的惊叫从值班室传来,我冲出去时,看见他举着老陈头的笔记本浑身发抖,本子里掉出张照片——老陈头和李主任站在桂花苑楼下,李主任手里拎着个碎花布包,笑得格外刺眼。照片背后写着行小字:“秀芳的陪嫁都在这儿,李主任说帮着保管。”
夜里十点,我蹲在停尸房后墙根,用撬棍撬开第三块砖。密道里吹出的风带着股腐肉味,手机电筒照下去,十七级台阶上全是新鲜的拖痕,墙面上用血写着“还我项链”,笔画里混着碎花布纤维。刚往下走两步,听见头顶传来铁皮碰撞声,回头看见307号冰柜的柜门开着,女尸的脚悬在柜门外,脚尖正对着密道入口,指甲尖滴着血,在台阶上画出个箭头。
走到密道尽头,铁门上的三把锁只剩两把,门缝里透出微光。推门的瞬间,手机“滴”地没了信号,手电光扫过墙面,贴满了旧报纸剪报——2018年桂花苑命案、2020年公墓陪葬品失窃案、2023年无名女尸案,每个案子旁边都贴着碎花布碎片,最新的一张是307号的登记单,家属签名栏不知何时写上了“李建国”。
墙角堆着的蛇皮袋里,滚出七八个金镯子,其中一个刻着“陈德贵赠”——老陈头的名字。最底下压着本殡仪馆登记册,翻到2020年7月15日,李主任的签名旁边写着“特殊处理”,对应编号正是老陈头的火化记录。我突然想起,老陈头火化那天,李主任亲自抱着骨灰盒,说要送去老家安葬,结果骨灰盒里装的,怕不是他自己老婆的骨头。
“王大麻子……”阴恻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抬头看见密道上方有个通风口,漏下的月光里,飘着半片碎花布,布角上的血手印还新鲜着。转身时,看见女尸站在铁门后,脖子上的金项链勒进肉里,勒痕处的血珠滴在地上,汇成“替死”两个字。她的眼睛终于全睁开了,眼白上爬满黑丝,瞳孔里映着我储物柜里的金耳坠,还有十年前那个暴雨夜,我偷偷把耳坠塞进裤兜的样子。
“你拿了我的耳坠,”她开口时,金项链突然绷断,金珠子滚落在地,“老陈拿了我的镯子,李建国拿了我的项链——”她抬起手,指甲尖指着我胸口,“我们三个,要在七月十五凑齐替死鬼。”
密道深处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我看见阴影里站着个穿碎花衬衫的男人,花白头发遮住半张脸,正是老陈头的打扮。他慢慢转身,脖子上缠着跟女尸同款的勒痕,手里攥着个铁皮盒,盒盖上贴着我的照片,还有一行血字:“下一个,就是你。”
停尸房方向突然传来巨响,像是所有冰柜同时打开。女尸的嘴角扯出个笑,指甲缝里的碎花布突然变长,缠住我的脚踝。我低头看见,那布料上绣着的并蒂莲,花瓣正一片一片绽开,露出里面藏着的金耳坠,耳坠上的血渍,跟我十年前第一次见它时一模一样。
而这时,我听见值班室传来小李的哭喊,还有李主任的咒骂,混着黑狗血泼在地上的“滋滋”声。但我知道,今晚之后,殡仪馆的值班表上,我的名字后面会永远跟着307号,就像老陈头当年那样,直到找到下一个替死鬼——而那个替死鬼,此刻可能正站在停尸房门口,看着冰柜里慢慢坐起来的女尸,和她指甲缝里,那片永远也撕不干净的碎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