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手电筒光刺得我眯起眼,他冲过来拽住我胳膊时,我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是冷汗,贴在13层的防火门上像块刚从井里捞出来的湿布。电梯门不知何时合上了,轿厢下行的钢缆声在井道里嗡嗡回荡,像有人对着空瓶子吹气。
“你不要命了?”老张把我往消防通道拖,保温杯里的枸杞茶泼在地上,暗红的液体在瓷砖缝里渗成不规则的形状,“三年前李建军掉下去时,整栋楼停了三天电,后来每次他忌日,电梯就会在13层停1分17秒——正好是他从19楼坠到井底的时间。”
下到12层时,我突然想起抽屉里的纸条:“上一任主人的样子”。陈师傅今早来上班时,左脸的疤痕淡得几乎看不见,可刚才在13层,那道疤深到能看见皮下的白骨。老张的钥匙串在腰间叮当作响,其中有把生锈的小钥匙,柄上刻着模糊的“13”,和我在监控照片里看见的灰衣人手里那把一模一样。
“老张,你实话告诉我,”我拽住他袖口,“李建军的扳手是不是一直在这栋楼里打转?上个月我在储物间捡到的那把,是不是……”话没说完,楼梯间的声控灯突然全灭了,黑暗中传来钢缆摩擦的尖啸,像有人用扳手在刮电梯井的内壁。老张的手电筒照向应急出口,我看见墙角堆着几个旧纸箱,最上面那个印着“环宇物业工具”,箱盖开着,露出半截缠着灰布的扳手,布角绣着的字迹正在渗血。
回到19层,我的工位上多了串湿漉漉的脚印,从电梯口一直延伸到抽屉前。拉开第三格,本该消失的梅花扳手躺在里面,手柄的灰布紧紧缠着我的工牌,布料上的血渍新鲜得能闻到铁锈味。电脑屏幕自动亮起,监控系统的后台界面开着,三年前10月15日的录像正在循环播放:李建军站在13层电梯井前,转身时左脸的疤痕裂开,手里的扳手突然飞向镜头,屏幕瞬间雪花四溅。
凌晨三点,我在公司沙发上翻来覆去,手机相册里存着白天在物业档案室拍的照片:李建军的尸检报告写着“右手紧握梅花扳手,扳手编号0713,与工具台账记录一致”,而我抽屉里那把,柄尾刻着的正是“0713”四个数字,油漆剥落处露出底下的凹痕,像被人用指甲抠了千八百次。
“叮——”电梯声在寂静的楼层里格外突兀。我看见显示面板上,轿厢从13层开始上升,14、15、16,每过一层,数字按钮就亮起又熄灭,像有人在黑暗里依次点燃烟头。到19层时,门刚开条缝,就听见里面传来水滴声,嗒、嗒、嗒,和李建军坠井那天的监控录像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轿厢里没人,按键面板上只有13层亮着,按钮边缘凝着的水珠正往下滴,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我突然想起老张说的“1分17秒”,掏出手机计时,刚数到第58秒,通风口突然传来布料摩擦声,像是有人穿着灰工装在顶棚爬行。抬头望去,检修口的螺丝正在缓慢转动,金属摩擦的咯吱声里,我听见有人用沙哑的声音哼着:“十三层的井,藏着没归的魂,梅花扳手转三转,钢缆上面叩门声——”
手机“啪”地掉在地上,计时停在1分17秒。电梯门开始闭合,就在即将关严的瞬间,我看见轿厢后壁映出个模糊的影子,穿灰工装,左脸有疤,手里举着扳手,正在按13层的按钮。那影子慢慢转身,嘴角咧开的弧度超过常人,露出的牙齿上沾着暗红的碎屑,和我在储物间看见的纸箱上的血迹一模一样。
第二天上班,技术部没人看见陈师傅。他的工位上,工牌歪在键盘上,照片里的人左脸光滑,可我清楚记得昨天在13层,他的疤痕深到能看见骨头。李姐递来考勤表时,我注意到她的指甲缝里卡着暗红的碎屑,和扳手布角的血迹颜色相同:“小周,你脸色好差,昨晚又梦见电梯了?”她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耳侧,“我听见你在楼梯间喊‘李建军’,他可是三年前就烂在电梯井里了。”
午休时我翻出公司年鉴,2022年那页贴着张集体照,后排左数第三个是陈师傅,左脸没有疤痕。可上个月部门聚餐时,他明明有道从眉骨到嘴角的疤,难道是最近才有的?照片边缘印着拍摄日期:2022年10月15日,正是李建军坠井的日子。
下午接到物业电话,说13层的监控突然恢复,让我去保安室确认。老张不在,换了个生面孔的保安,屏幕上13层的实时画面里,电梯井的井盖开着,井道里垂着的钢缆上缠着灰布,布角绣着“环宇物业”,在通风口的风里轻轻摇晃,像有人在井道里荡秋千。
“看到那个灰布了吗?”生面孔突然开口,“上个月陈师傅来借钥匙,说要修13层的应急灯,结果第二天他就有了道疤,和李建军坠井时的伤口一模一样。”他调低监控亮度,画面里的钢缆上隐约缠着团黑影,像是个人形轮廓,“我们后来在井底找到块工牌碎片,编号0713,和你工牌尾数一样,巧吧?”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刮得地面响。工牌尾数0713,正是扳手上的编号,也是李建军工具台账的编号。保安室的灯突然闪了两下,再亮时,监控画面里的13层走廊多了个灰影,站在电梯井前,手里举着扳手,正在撬井盖。他转身时,左脸的疤痕在屏幕雪花点里裂开,我看清了他胸前的工牌——正是我的名字:周明。
“叮——”电梯声从头顶传来。保安室的电梯显示面板上,轿厢正从19层直降13层,13号按钮的红光刺得人眼疼。生面孔保安突然指着屏幕尖叫:“你看!钢缆上有人!”我凑近时,看见井道里的黑影正在攀爬,每向上一步,钢缆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而那黑影手里攥着的,正是我抽屉里的梅花扳手。
冲出保安室时,消防通道的灯全灭了。我摸着墙往下跑,到13层时,防火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扳手敲击钢缆的声音,一下,两下,和我的心跳完全同步。推开门的瞬间,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13层走廊的灯全亮着,电梯门开着,轿厢里堆满潮湿的灰布,每块布角都绣着“环宇物业”,布料上的血渍连成一片,在地面拼出巨大的“13”。
井道里的敲击声停了。我看见井盖边缘挂着半截灰布,布角滴着水,在瓷砖上汇成小小的水洼。蹲下身查看时,水洼里突然映出张脸,左脸有疤,嘴角咧开,正是监控里的灰衣人。他的手从井道里伸出来,抓住我的手腕,皮肤像泡胀的牛皮纸,带着铁锈味的呼吸喷在我颈侧:“该换你值班了,0713号维修员。”
我想挣脱,却发现手里不知何时攥着那把梅花扳手,手柄的灰布紧紧缠着我的手腕,布料纤维间的血渍正在渗入皮肤。井道里传来钢缆断裂的脆响,一团黑影坠下来,在即将砸到我时,我看清了那是具腐烂的尸体,穿着灰工装,左脸有疤,手里攥着的扳手柄尾刻着“0713”——和我手中这把一模一样。
“周明!”老张的喊声从消防通道传来。我转身时,13层走廊恢复了原样,电梯门紧闭,井道井盖完好无损,只有手里的扳手还滴着水,布角的“环宇物业”字样渗着血,像刚绣上去的。老张跑过来时,我看见他身后的电梯显示面板上,轿厢正在13层和19层之间往返,每次经过13层,都会停留1分17秒,分秒不差。
当晚加班,我在工位抽屉里发现张新的纸条,字迹是用带血的扳手刻的:“钢缆上的第13道刻痕,是我去年留给你的记号。每次你按13层按钮,就是在敲我的井盖。”纸的背面贴着张照片,是我今晚在13层的背影,而我肩膀上,搭着只青紫色的手,手腕处缠着半截灰布,布角绣着的“环宇物业”四个字,正在渗出新鲜的血迹。
窗外下起了秋雨,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我摸着工牌上的编号0713,突然想起入职时人事说的话:“这个工号是前任留下的,他离职得急,工具都没来得及交接。”现在想来,那个前任,是不是就是三年前坠井的李建军?而我,是不是从接过0713工牌的那天起,就成了13层电梯井的新主人?
电梯“叮”地抵达19层,门开的瞬间,穿灰工装的人站在轿厢里,左脸疤痕在廊灯下泛着青光。他举起手中的扳手,柄尾的编号0713在灯光下格外清晰,然后慢慢抬起手,指向13层的按钮。这次,我看清了他胸前的工牌,照片上的人是我,名字栏写着“周明”,而职位栏印着三个小字:维修员。
钢缆在井道里发出最后的呻吟,13层的停尸键在黑暗中亮起红光。我听见老张在保安室打电话的声音,混着远处的雷声,却再也迈不动脚步。灰衣人笑了,疤痕裂开的嘴角滴着水,落在轿厢地面,渐渐聚成“13”的形状,而这次,水洼里倒映的,不再是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