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扣住我手腕的手突然松开,骷髅灯\"噗\"地复燃,照亮灰衣人半透明的脸——他左袖空荡荡的,断臂处的骨茬还渗着黑血,正是二十年前被太爷爷砍断的左臂。
\"你...你是刘长贵?\"我攥紧桃木剑,却发现剑尖在发抖。灰衣人盯着我手腕的疤痕,突然笑了:\"跟你爷爷年轻时一个样,当年他举着斧头砍我胳膊时,也是这么抖。\"他说话时,五个陶罐同时震动,里面的骨殖发出\"咔咔\"碰撞声。
我看见地宫石壁上刻着模糊的壁画:太爷爷跪在祠堂,面前摆着五具骸骨,旁边站着年轻的爷爷,手里捧着红绳。最刺眼的是壁画角落,画着个抱着骨灰罐的女人,罐身上刻着\"刘门张氏\"——原来刘长贵的娘,竟是张家嫁出去的女儿?
\"她是我奶奶。\"灰衣人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声音突然柔和,\"张家祖训'外姓不入祖坟',我奶奶明明是张家女,死后却不能进张家祖坟,只能埋在义庄。我想把她的骨头移到祖坟边上,也算认祖归宗,可你们张家...\"他断臂处的黑血滴在地上,竟聚成\"三不渡\"三个字。
爷爷说过的\"阴阳先生三不渡\"——不渡血亲、不渡执念、不渡天命。此刻看着壁画,我突然明白:太爷爷当年不是在镇压掘坟煞,而是在执行祖训,将试图让母亲骸骨入祖坟的刘长贵视为\"执念过深\",甚至砍断他的手臂,分葬其母的骨头到五处,只为死守\"外姓不入祖坟\"的规矩。
\"你奶奶的骨头...在哪个陶罐里?\"我指着五个缠着不同树叶的罐子。灰衣人摇摇头:\"她的头骨在义庄,左臂在槐树底,右腿在河湾,左手在土地庙,胸骨在村口老井——你们张家分五处埋了她,又用我的血染红绳镇压,让我们母子魂归不得。\"
他话音未落,地宫顶部突然落下泥土,村民们的惨叫声从上方传来。我看见王大爷的手从石阶缝隙里伸进来,指甲缝里塞满泥土,手背上的掌印已经变成了完整的骷髅头形状。
\"他们被煞灵附身了。\"灰衣人突然靠近,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土腥味,\"血月一到,五处骨殖就会吸光张家子孙的血,当年参与分骨的人后代,都会变成活死人。\"他看向我腰间的玉佩,\"你脖子上的定魂星,是用我娘的头骨磨的吧?怪不得能破我的红绳。\"
玉佩突然变得滚烫,我这才注意到羊脂玉里隐约有骨纹。太爷爷临终前说\"定魂星护张家血脉\",原来竟是用刘奶奶的头骨刻的!恶心感冲上喉头,却听见灰衣人继续说:\"你爷爷掌心的三道疤,是我娘的指骨划的,她死不瞑目啊...\"
上方传来\"轰隆\"巨响,石阶被撞开,村民们像僵尸般涌进来,他们的眼睛全是眼白,嘴角淌着黑血,手背上的掌印已经蔓延到胸口。最前面的李叔骨架突然站起,空洞的眼窝对着我,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还...骨...头...\"
我慌忙翻开爷爷的黑布包,找出浸过童子血的符纸,刚要点燃,灰衣人突然伸手按住我:\"没用的,只有归还五处骨殖,解开红绳,才能破了这煞阵。\"他看向五个陶罐,\"你看绳结上的字——\"
凑近细看,每根红绳上都用朱砂写着人名:张守义(爷爷)、张顺(我)、李富贵(李叔爹)、王大林(王大爷儿子)...正是当年参与分骨的人后代。而红绳的另一端,竟系在地宫顶部的五颗星星上,星星中央刻着\"外姓入坟,天诛地灭\"八个大字。
\"是祖训害了你们。\"灰衣人叹了口气,断臂处突然飘出光点,聚成刘奶奶的虚影,\"我娘临终前说,她只想和我爹合葬,哪怕在义庄边上也好...可你们张家,为了所谓的龙脉,连嫁出去的女儿都不放过。\"
刘奶奶的虚影抬手,指向刻着\"刘门张氏\"的骨灰罐:\"当年我抱着丈夫的骨灰回村,想葬在祖坟边上,你太爷爷说外姓骨灰入祖坟坏了龙脉,竟要烧了我丈夫的骨头...\"她说话时,五个陶罐同时震动,罐口溢出黑血,在地面汇成\"骨债血偿\"四个字。
上方的动静越来越大,爷爷的黑布包里掉出本小册子,是太爷爷的笔记,其中一页写着:\"庚午年秋,刘长贵欲迁母骨入祖坟,触怒祖训,断其左臂,分刘张氏骨殖五处,以红绳镇之。若遇血月,需取张家血脉之血祭骨。\"
血祭?我看向灰衣人,他正盯着我手腕的伤口:\"二十年前你爷爷替他爹挡了一刀,掌心留了疤;现在你作为张家新一代,得替你爷爷还债了。\"他指向地宫中央的石槽,里面积着半槽黑水,漂着零星骨渣,\"把五处骨殖放进石槽,用你的血激活红绳,才能解开煞阵。\"
村民们已经爬进地宫,李叔的骨架抓住我的脚踝,指骨抠进皮肉。我咬牙割破掌心,血珠滴在石槽里的瞬间,黑水突然沸腾,五具骨殖从陶罐里飞出,悬浮在石槽上方——头骨、左臂、右腿、左手、胸骨,每处骨殖都缠着红绳,绳头系着张家子孙的生辰八字。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我想起爷爷常用的口诀,将五根红绳系成五星阵。当最后一根槐叶红绳打结时,地宫顶部的北斗星突然倒转,五颗星连成一线,指向石槽里的骨殖。刘奶奶的虚影慢慢凝聚,怀里抱着拼合完整的骸骨,而灰衣人终于露出笑容,断臂处开始长出皮肉。
\"娘,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他跪在刘奶奶面前,断臂重新接上的瞬间,村民们手背上的掌印开始消退。我看见王大爷恢复神智,惊恐地看着周围的骷髅灯,而李叔的骨架慢慢化作尘土,留下那截系着新鲜槐叶的红绳——原来他刚才摘了村口的槐树叶,无意中触怒了煞灵。
\"小顺子!\"爷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哭腔。我抬头看见他扒着石阶往下看,手腕缠着止血的布条,身后跟着几个清醒的村民。当他看见石槽里的完整骸骨时,突然跪下磕头:\"长贵哥,当年是我爹糊涂,祖训害人啊...\"
灰衣人(不,现在该叫刘长贵)扶起爷爷:\"守义,我知道你当年也才十六岁,是被逼着举斧头的。\"他看向我,眼里不再有恨意,\"这孩子比咱们都明白,骨血相连,哪分什么外姓内姓。\"
刘奶奶的虚影抱起骸骨,走向地宫深处的暗门,门后浮现出义庄的场景。当她跨过门槛时,所有骷髅灯同时熄灭,红绳\"啪嗒\"断开,玉佩上的北斗星恢复原样,只是原本空白的背面,竟浮现出\"刘门张氏\"的字样。
回到地面时,血月刚刚升起,月光照在祖坟上,太爷爷的坟头裂开道缝,里面露出半块烧焦的骨灰罐——正是当年他想烧掉的刘爷爷骨灰。爷爷颤抖着捡起碎片,突然痛哭流涕:\"爹啊,你守了一辈子祖训,却不知道最该守的,是人心啊...\"
村里的\"煞手病\"在天亮前全部消退,只有李叔家的门槛上,留着半片新鲜的槐树叶。爷爷把太爷爷的笔记烧了,连同那些刻着\"外姓不入祖坟\"的族谱。而我腰间的玉佩,从此在月圆时会发出微光,照出背面的\"刘门张氏\",像在提醒我们,有些规矩,比煞灵更可怕。
只是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在地宫,刘长贵最后对我说的话:\"小顺子,记住了,阴阳先生最该渡的,是自己心里的执念。\"他说这话时,我看见阿黄的魂魄蹲在槐树梢,冲我摇尾巴——原来它替我挡了那道煞手,现在该去轮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