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柳脑中浮现出那时的场面，渐渐地，她不再抗拒、不再挣扎，逐渐平息下来。
风长忧死了，这个强到让天下人都甘愿臣服的神，死了。还是死在自己手里，死在自己精心的布置下。
再算无遗策又怎么样？武功再高强又有什么用？风长忧机关算尽不也是遗漏了这个她身边的自己吗？
崔柳这样想着，甚至差点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屋内的寒气逼人，愈来愈甚，有压顶而来的意味。
风无疾眼神一闪，很快的回过神来，恢复了那一贯的懒散笑意。“二位，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所以我刚刚失态了。万大人，没被吓到吧？”
“我…我没事。”听到有人喊他，万奇影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愣怔的瞧着风无疾。
红衣胜血，除那双琉璃眼眸外，再无一处能与故人重叠。仿佛刚刚那一瞬展露出的来的气场，都只是他的眼花。
对，风长忧从不爱穿艳色的，素来爱一身白衣。
所以她不是她，只是巧合而已，都是巧合而已。万奇影竭力抑制着自己脑中杂生的思绪，有些掩耳盗铃的想道。
旋即，他望向崔柳。
那是试图寻找到同类，渴望寻求一丝慰藉的目光。
不止他一个人。
万奇影想，不止他一个人陷入这样的痛苦里，不止他一个，还有崔柳。
所以他迫切的望了过去。
可是，崔柳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分。那双杏眸分外的平静。
万奇影不敢置信地观察她了一会儿，发现崔柳真的没有任何变化。
反常，太反常了。
万奇影扪心自问，刚刚那一刻风无疾的气场完全与风长忧核对上了，连他都恍惚一瞬，崔柳又怎么可能不怕？
难道，她已经走出来了？
或者是因为…崔柳早已疯了？
万奇影攥紧了手中的白扇，向前走了几步。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崔柳眼珠微微一转，目光落在万奇影身上，对他勾出一个安抚的笑。
我、没、疯。
自己怎么可能疯呢？她还没拿到她想要的权利，至少在这之前，她不会疯的。
万奇影的脚步一停，盯着她深邃的眼瞳，脑中缓缓浮现了一个想法。
——五妹可能真的疯了。
活在谋划杀死朋友的阴影里这么多年，每个午夜都担惊受怕着那位重回翼州，谁会不疯呢？
他回过头，定定地望着风无疾，道：“风堂主，刚刚是崔柳出言不逊在先，我替她向您道歉。”
“按您所说的，您确实没有动机，是我们错怪了您，实属是我们的错。”
“而今日的事，万某还望您不要说出去。”说罢，他广袖轻拂，向她拱手一礼，格外真诚。
“可以。”
风无疾并不意外他会这样说，毕竟刚刚自己确实给这两位吓了一跳，只拱手一礼，道：“既然如此，二位，我便先走了。”
待走出门后，她的笑意敛了敛，微垂下眸。
刚刚她醒过来后，没错过对面崔柳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她在怕。
风无疾侧目，又看向一旁的万奇影。
当初温朗的少年有着卓人之资，如远山青松，却会因为她一句话而羞红了脸。
七年后的男子依旧如此沉稳，温润。
可此时此刻，他温和的眉眼间唯余惊愕，没有半分见到故人的喜悦。
也是那时，风无疾才注意到，当年白衣无尘的少年，身上的白衣不知从何时出现了些许暗纹。
——再不似当年，再追不回故年。
崔柳和万奇影都知道现在这个无方园中的风长忧是假的，却又怕真正的风长忧回来？
他们在怕什么呢？怕风长忧回来，自己会失了现在手中的权势吗？
风无疾走在长廊上，有些头痛地按了按眉心。
往前数年里，今日，是风无疾第一次觉得有迷团是她解不开的。
连七年前八里崖中被数百人包围，最终被百不朽逼下悬崖的那一刻，她都没有这生出这样的感觉。
那时，风长忧脑中只有三个想法。
好悲催，白衣第一次染血，还是自己的。
好可笑，涂鸠派为了杀一个重伤的风长忧，出动了百名高手。
和，好可惜，我害了一个普通人。
然后，风长忧在嘈杂的呼啸声中，缓缓阖眸。
其实当年堕入八里崖的不止风长忧一个人，还有与她一起下八里崖寻珍物的少年，——吴回。
但他死了，死在八里崖下。
没有治疗，吴回的伤口日渐严重、腐烂，从一开始能勉强地一瘸一拐的去寻找食物，到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再到颈间的脉搏再也不会跳动。
八里崖确实恐怖，崖下凶恶的野兽遍布，迷雾重重，雾中带有致幻的毒，在里面走个三天三夜都看不到尽头，给人带来无穷的绝望。
而且，下去的要求还有一个，那便是不能使用内力，所以所有下去的人都会先封了内力，再尝试下去。风长忧也不例外。
风长忧当时身中奇毒，还受了重伤，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消逝，最后连他的尸骨都带不回。
——那一刻，是号称天下第一人，年少资意的风长忧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无力。
所以，外面的传言是真的不可信，能下八里崖明明有两个人，怎么世人就记住了一个呢？
……
天竟有些灰蒙，翼州街巷已经空无一人，无方园的人也回了屋，有几点雨滴由风裹挟着落在风无疾的肩上。
风无疾抬起眼，望向面前的字牌——善安寺。
看了眼自己腰间挂着的青梅酒，和外面风雨欲来的天，风无疾叹了口气，走了进去。
算了，估摸着自己这两日就要走了，总不能食言，骗了那小子。
善安寺照旧如晨间一般清冷，只不过里面因为下雨而多了几分阴凉。风无疾踏入后院，凭借着记忆一点点走入重林。
雨下的愈来愈大了，得幸的是林海茫茫，苍翠掩天，风无疾走在廊中，只淋了些许雨点。
没见到晨间的小雪狐，她还觉得有点可惜。
就在风无疾思索着要不要放下酒就走，突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如碎玉击石。
“唉，风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