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撞碎在菱花窗上,最后一滴蜡泪沿着龙凤烛蜿蜒而下。
萧凝的指甲掐进乙弗循肩胛,嫁衣金线随着剧烈起伏的胸膛泛起粼粼波光,她忽然仰头望向承尘,百子千孙帐上悬着的鎏金香球正在疯狂旋转,将迷情散甜腻的气息泼洒满室。
“这合卺酒……”乙弗循的指尖在鎏金杯沿摩挲,“你早知掺了鹿血?”
萧凝拆解珠钗的动作微滞,眼尾胭脂在烛光里洇成破碎的蝶:“陛下连大婚夜的安神香都浸了迷情散,你当崔相会放过这杯酒?”
夏风裹挟着木樨香撞开窗棂,乙弗循嗅到萧凝袖中逸出的白芷苦香。十四岁那年空明池畔,萧家小娘子曾用这味药解了她误食的乌头毒。
“阿循”,萧凝忽然倾身,嫁衣领口露出的锁骨泛着冷玉光泽,“你猜这满殿红烛里,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你我交颈?”
珠帘被夜风撩起细碎的响,乙弗循望见铜镜中扭曲的人影。
萧凝的唇比合欢帐更艳,吻上来时却带着药香的清苦,她本能地后仰,后颈撞上鎏金烛台,融化的红蜡滴在蟒纹补服,烫出个形似箭簇的疤痕。
女御史的叹息被撞得支离破碎,指尖触到对方后颈渗出的冷汗,“你还是会躲。”
话音未落,乙弗循猛地擒住她手腕按在枕上。
萧凝这才看清爱人的瞳仁已泛起兽类般的琥珀色,平日总抿成直线的薄唇此刻艳如染血,她想起御医说过鹿血能令烈马癫狂,却不知这剂猛药用在人身上,竟能将端方克己的卫王化作修罗。
“哗啦——”
珠帘被撞得乱颤,萧凝突然咬破舌尖,腥甜混着剧痛令神智清明半刻,伸手够向床头的冰鉴。寒玉雕的匣子贴着滚烫的掌心,她抓起银匙狠狠刺向臂弯。
“你做什么!”
乙弗循的嘶吼震得烛火摇曳,血珠溅在鸳鸯锦被上,开出妖异的墨梅。
萧凝苍白的脸上浮起虚弱的笑:“鹿血走得太快……顺着血脉放出来……”她喘息着将银匙浸入冰水,“那年秋狝你误饮毒酒……我也是这般……”
回忆如惊雷劈开混沌。
乙弗循踉跄着跌下床榻,赤足踩在碎玉铺就的地砖上,寒意顺着脚心直窜天灵。纱帐外传来刺鼻的焦糊味,她这才发现雕花门缝已渗入滚滚浓烟。
“走水啦!”
“主上!”穆翊踹开殿门的瞬间,梁九思的弯刀已斩断三支穿云箭。
浓烟裹着火龙卷上描金房梁,萧凝的百鸟朝凤嫁衣在热浪中翻飞如蝶,金线凤凰的尾羽扫过乙弗循染血的掌心。
惊呼声穿透层层宫墙。
萧凝抓起合卺酒泼向纱帐,火舌瞬间蹿上房梁。她将凤冠掷向窗棂,琉璃窗应声而碎,露出哥舒衔月沾满烟灰的脸。
“阿循!”
北奚公主发间银铃碎在青砖地上,像撒了一地星子:“梁大哥!带她们走暗道!”
梁九思用弯刀挑开燃烧的帷幔,大喊着:“九门禁军被换了,正往这边合围——”
燃烧的房梁轰然坠落,火星溅在萧凝逶迤的裙裾,金线凤凰在烈焰中舒展羽翼,绣娘精心缝制的百鸟朝凤图终于涅盘。
乙弗循背起轻如纸鸢的新娘,恍惚又见十四岁的萧凝立在疫区残垣下,苍白小脸裹在素纱里:“阿循,我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主上!西角门!”
穆翊的嘶吼穿透火墙。
大将军未及着冠,只披了身文武袍,只身映着火光,横刀劈开燃烧的雕花木门。
哥舒衔月的身影在浓烟中时隐时现,北奚短刀割开黑衣刺客的咽喉,血珠在空中划出赤色弧线。
热浪舔舐着脊背,乙弗循背着萧凝冲进御花园。
夏夜的木樨香混着皮肉焦糊的气味,池中锦鲤翻着肚白浮在水面,她听见身后梁九思的怒吼,同袍正用身躯抵住坍塌的廊柱,火星落在他裸露的肩头滋滋作响。
老兵奴大笑起来:“老子当年在镇北军营烤豚肉,就是这个味儿!”
“往左!”哥舒衔月斩断射来的箭矢,“直走,别回头——”
乙弗循的指尖触到潮湿的苔藓,萧凝的呼吸像破败的风箱,冰凉的手指抓住乙弗循的耳垂:“阿循……”
卫王的耳垂被揪得发红,却只是着急地说:“阿凝,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燃烧的宫墙在身后倾塌,梁九思的佩刀在回廊劈出血路,断肢残臂混着瓦砾飞溅。
哥舒衔月护在乙弗循身后,一手小心地托着萧凝,穆翊在几人身后十步之处不停地招呼着梁九思跟上来,直到再一次听到梁九思喘着粗气的嗓门,这才松了口气。
萧凝的呼吸逐渐急促,指甲抠进乙弗循肩膀,好像要用力抓住些什么:“阿循……带我……”她的瞳孔映出漫天流火,仿佛回到她们初见的夏夜,那年平凉郡主抱着浑身湿透的落水少女,萤火虫绕着她们打转。
“回家……”
乙弗循背上的萧凝渐趋冰凉。
“阿凝你看……”乙弗循紧盯着前方的一痕光亮,“这条暗道,我们小时候从没走过……”
萧凝的指尖垂落下来,腕间银镯撞在乙弗循的腰带上,哥舒衔月注意到一串褪色的珊瑚珠滑落到萧凝的手腕,却被仓促的脚步和暗道石壁的棱角勾地崩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