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桓目光冰冷地注视着郑袄,警告道:“近来你也收敛些,不少人在背后告你的状,若不是你跟着我多年,熟知底细,我早就把你送官了,总是败坏我的名声。”
“我要是出了事,必然少不了你的责任。”
郑袄吓得面如死灰,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他今日的地位全赖郭桓所赐,哪敢有半分不满?
见郑袄如此畏缩,郭桓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他亦觉自己太过谨慎了。
可他不得不谨慎,圣上的手段实在令人胆寒。
这几年,在圣上的逼迫下,户部行事愈发肆无忌惮,其中污秽之事自然不少。
朝廷若不追究还好,一旦深入调查,户部上下恐怕一个都逃不了,全都得入狱,甚至被处斩,只有他知道这些年户部暗中做了哪些违法之事,贪了多少银两。
换作其他朝代,郭桓或许还能全身而退。
但这里是大明,他们的皇帝姓朱名元璋。
这才是他最恐惧的原因。
因为朱元璋真的敢对他们痛下*,而且从不手软。
在这战战兢兢的日子里,郭桓逐渐陷入梦乡。就在他似睡非睡之际,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宛如索命的鬼差,吓得他猛然惊醒。
他迅速环顾四周,满是惊惧。
屋内依然灯火通明。
只有郑袄那张谄媚的脸缓缓靠近:“老爷,刚才王侍郎那边有人送信过来。”
郭桓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表情,重新端正地坐下,声音略显虚弱地说:“王道亨他们传来了什么消息?”
郑袄回答道:“这次负责查账的是花纶。”
“花纶?”郭桓眉头微蹙,对于这个名字,他并不熟悉。
郑袄急忙补充道:“花纶是这一届科举的榜眼。”
“又是这一批的进士?!之前有一个状元,现在又冒出个榜眼,这些人是不是专门跟我过不去?!”郭桓勃然大怒,重重拍击桌面,眼神中满是杀意。
他彻底被激怒了。
先前因夏白的事情就已经心烦意乱。
如今又来了个榜眼查账,这届的进士到底是要和自己作对吗?
郑袄也被郭桓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不轻。
他缩起脖子,不安地说:“王侍郎传来的情报显示,他们得知这次好像花纶提出了一种全新的查账方法,皇上非常认可,所以特别指派花纶来查账。这次参与查账的都是翰林院的人,大部分也是这届的新晋进士。”
郭桓冷哼一声,这他早就了解。
他所关心的并非是谁在查账,而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查账。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所在。
郭桓说道:“他们有没有查出花纶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查账手段?难道仅仅只是查到了一些人的名字而已?”
“翰林院那么多人,他们不会就这么告诉我,他们仅查到这些吧?难道还要我调动六部的力量去追查?”
“若是我真的下令六部去查,事情肯定会闹得更大。”
“现在这件事只有户部的人知道,如果我们能提前弄清楚情况,把一些人推出来顶罪,或许还能控制住局面,不让事情扩大化。但要是事情真的扩大化了,那些人绝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恐怕连我也难逃被牺牲的命运。”
郭桓并非在说空话。
这是实情。
事情发展到现在,只能选择断尾求生。
只要不牵扯到其他的部门,至少还能有个体面的结局。
一旦涉及到整个六部,那就完全遮掩不住了,其他被波及的人又怎会善罢甘休。
事情越闹越大,最终无法收拾,所有人都将陷入困境。
郑袄还是头一次见到郭桓如此愤怒,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敢有一丝的松懈,严肃地说道:“老爷,王侍郎确实没有探听到花纶等人使用的新式查账方法,因为这些翰林修撰从不与外界接触,他们的生活起居都在宫内,外界根本无法接近。”
“然而,王侍郎他们的进展也并非全无成果。”
“或者可以说,花纶并未完全隐瞒。”
“这话怎么讲?”郭桓皱眉不解。
郑袄说道:“花纶的查账方式确实鲜为人知,但这方法并非出自花纶之手,而是另有他人。此人如今既不在宫内,也不在翰林院。”
郭桓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不在宫中,便有机会。
若能得知查账的具体手段,他只需私下自行核查,了解朝廷可能发现的问题,之后便可将这些账目上的疑点推给其他官员。如此一来,既能保全自身,又能向朝廷有所交代,这次的查账*也就得以化解。
郭桓兴奋地抓住郑袄的手,喜形于色地道:“快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郑袄目光闪烁,不敢直视郭桓的眼神。
郭桓冷眼看着郑袄,问:“难道此人与我有仇?”
郑袄急忙摇头。
“那你为何这般模样?”郭桓不悦地说。
郑袄低着头,不安地道:“这个人正是您先前让我责骂的夏白。”
郭桓骤然看向郑袄,怀疑地问:“夏白?”
郑袄点头道:“正是此人,花纶没有隐瞒,确实将此事告诉了他。”
郭桓坐在椅上,顿时陷入沉默。
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对夏白他本就心生怨恨,若非夏白献计,户部不会陷入如今的困境,现在却要他去求助于夏白,这简直像是命运给他开的残酷玩笑。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恨不得亲手杀了夏白。
然而现在,他已经身陷困境,若不及时处理此事,迟早会自食其果。
尽管内心极度不满和抗拒,但身为朝廷官员,深知官场规则,即便再不愿再讨厌,也绝不能表露出来,至少在事情未解决之前,他绝不能让夏白察觉任何异常。
这就是政治!
郭桓强压住情绪,在心中默默盘算。
他盯着郑袄,眯起眼睛,冷冷地说:“老实告诉我,今天下午你是如何对夏白说话的。”
郑袄脸色微变,身体更加紧张,忐忑地答道:“我都是依照您的吩咐行事,您要安静,我就让人关闭了京都盐铺的消息。只是语气或许过于强硬了些,夏白确实太过嚣张,完全不把您放在眼里。”
“郑袄,你还想让我再说一次吗?”郭桓瞪眼怒视,已没了耐心。
郑袄嘴唇颤了颤,意识到郭桓已然动怒。若再不说真话,怕是再也难以取得郭桓的信任。
郑袄垂首将事情原委一一叙述,不敢有所遗漏。听完后,郭桓忍俊不禁,又气得发笑。
“好得很!”郭桓冷笑,“我叫你这般传话了吗?若非我追问,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
“你究竟还隐瞒了多少?真是荒唐至极!”
“你说问题解决了?这样的结果,你也说得出口?那夏白可曾正眼瞧过你?还敢回来大肆炫耀?”
郑袄被郭桓指责得哑口无言,心中委屈不已。他本以为抬出郭桓的名号,对方定会俯首听命,却没料到夏白竟全然不顾。
“老爷,现在该如何是好?”郑袄战战兢兢地试探着问,“要不我去向夏白认错道歉,再将他请来?但凡不妨碍您的大事,我郑袄愿意做任何事。”
郭桓未作回应,只是默默思索对策。
让郑袄去低头认错实在不成体统。他是郭桓的管家,代表了郭桓的尊严,岂能如此屈辱?若夏白察觉端倪并施加压力,日后自己岂不是要受制于他?
身为三品*,怎能向区区六品小吏示弱?况且此事源于夏白不尊重自己,若需认错,也该由夏白亲自承认,而非他的下属一再低头,只会助长对方嚣张气焰。
过错并不在他,而是夏白。表面上,他可以让人代为认错,毕竟郑袄的言语确实有过失。然而在实质上,绝不能退让半分。
郭桓略一沉吟,说道:“夏白不是贩盐的吗?他的盐价几何?”
“似乎是一百文吧?”郑袄不确定地回答。
“竟如此昂贵?”郭桓蹙眉。
郑袄答道:“据说这是**级精盐,当今世上最好的盐之一。”
郭桓目光微微一沉,道:“你去库房取一百两银子,买一千斤盐,叫夏白亲自送来。”
“他不是做生意的吗?这面子我给。”
“就当作是我对你之前无礼言辞的歉意。”
“至于这背后的事。”
“就看他是否具备这样的觉悟了。”
“如果从政,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那他的前程也就这样了。”
郑袄眼睛一亮,领会了郭桓的想法,赶紧说道:“小人明白,这就去办,绝不会让大人失望。”
郭桓说道:“去吧,态度放好点。”
“只是别丢了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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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盐铺。
今日的销售数据已经统计完毕。
三千二百二十斤。
方墨打算把今天的销售额并入总账。
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他对这套符号数字的应用愈发娴熟,也越来越体会到其实用与便捷。
他对夏白愈发钦佩。
若非夏白,他还不知道数字竟可以如此方便快捷地进行计算,比平常的方法快得多,还能完全匹配九九乘法表。如今的方墨甚至认为,自己的算术能力已不在户部那些老夫子之下。
这就是**数字赋予他的信心。
砰!
砰砰!
就在方墨翻阅计数牌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扰乱了他的思绪。
方墨皱眉。
他疑惑地看着门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盐铺关门之后便不再营业。
京都盐铺开业一个月以来,这规矩街巷百姓皆知,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来访。
然而随着第二声敲门声响起,方墨确认这不是幻觉,确实有人在外面敲门。
方墨站起身,走向门口。
入目。
方墨瞳孔微缩。
竟是今天前来找茬的侍郎家仆郑袄。
方墨一脸不安地望向后院,硬着头皮说道:“见过侍郎家仆,这么晚了,不知管家来访有何贵干?”
郑袄冷哼一声,没有正眼看方墨,淡然道:“既然我来到你们盐铺,当然是来买盐的。”
“夏白在哪?”
“让他出来,告诉你们老爷,我们要买一千斤盐。”
“不过有个条件。”
“就是要他亲自送盐到府上。”
郑袄把一只布袋甩在桌上,清脆的铃声响起,里面装的无疑是银子。
方墨瞥了眼灰布袋,隐约看到银光闪烁,心里越发紧张。一千斤盐,他们店根本拿不出来。再说,一千斤可不是个小数目,夏白就算力气再大,也不可能独自搬过去吧?这不是故意刁难吗?在方墨看来,郑袄不过是借买盐之名,行找茬之事罢了。
方墨强挤出一丝笑意,想推辞道:“抱歉,我们盐铺已经关门了,买盐的事请改天再来。这是京都盐铺早就立下的规矩,做生意得讲诚信,虽然郭侍郎出手阔绰,让我们受宠若惊,但这规矩不能破。”
郑袄冷眼瞪了方墨一下,轻蔑地说:“我在跟你说话了吗?我要夏白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