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轻风漾起千层清波,席卷着水面上的落花没入池底。
簇拥着争奇斗艳的花儿不遗余力地招展着,花香随着微风一缕缕传入水榭之中。
亦有悠扬的琴声从水榭内传出,乐声凄婉,足以彰显弹奏者的心情。
“小姐,该用晚膳了。”
琴声未停,谢柔摇摇头道:“我吃不下。”
枝翠面露不忍,轻声劝道:“小姐,你午膳也没吃,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啊。”
谢柔手下动作一停,抬起头,眼下的青黑连脂粉都遮盖不住。
“枝翠,我真的吃不下。”
她嗓音轻颤,带着浓浓的委屈。
枝翠眼眶泛上热意,小姐千金之躯,向来骄傲。可自从陛下为迟首辅赐婚以来,她就一直是这个模样。
“柔儿。”
谢云归提着食盒走进来,朝枝翠吩咐道:“将琴收起来。”
见到他,枝翠大喜过望,少爷定有办法让小姐吃饭的。
谢柔有些惊讶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谢云归并未立刻回答,他将食盒放到桌子上,在谢柔对面坐下。
食盒被打开,里面尽是谢柔喜欢的菜,一一将带来的饭菜摆好,他才柔声说道:“来陪你用膳。”
当着哥哥的面,她说不出吃不下这种话,只得拿起筷子,小口地吃起来。
只是心绪未平,尽管是平日里最喜欢的饭菜,此刻也味同嚼蜡。
谢云归自是看出她心事重重,自己妹妹在想什么他自是十分清楚。
“柔儿,迟宴声不日便要成亲,你该放下了。”
谢柔加菜的筷子一顿,随即轻轻搁置在食碗上,怅然道:“哥哥没体会过心中感情,不会知道有多难放下。”
谢云归因这句话愣了一下,实际上刚知道赐婚的消息时,他也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心中空荡荡的。
可他清楚,温三小姐不过是与他想找的人太过相像,他才交付了一些本不该有的情感。
现在,他已经找到那个人。
所以,不会再因为温三小姐而患得患失,变得不像他自己。
谢柔没看出她的异常,继续道:“分明琼林雅荟之上,他将玉牌给了我,我本以为,他对我并非全然无情。”
“可才过了几日,他便要娶温清漓为妻。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温清漓。”
这几日,她不停地想着这句话,她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是不是温清漓对他做了些什么?
见她眉宇间染上些戾气,谢云归神色凝重几分,“柔儿,就算没有温三小姐,你与迟宴声也绝不可能。”
“父亲有多厌恶迟宴声你不是不清楚,我早就告诫过你,可你却不放在心上。”
“时至今日,你也该清醒了。”
谢柔死死咬住下唇,人人都要她放下,要她清醒,可她不过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
“哥哥,我一直想问,父亲到底为什么如此厌恶迟宴声。”
虽说父亲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可他对迟宴声的厌恶之意太过强烈,强烈到恨不得他去死。
父亲为官清廉,一生正直,事事以大晟为先。虽世人都不满迟宴声擅权专政,可父亲身为天子信臣,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弊权衡。
温书砚起身,看向渐渐隐于暮霭之中的斜阳,整片天空都呈紫红色,编织出绮丽的天象。
“我只知道与先帝有关,当初迟宴声以状元入仕,先帝对他格外恩宠,父亲却处处不满迟宴声。”
…
“这谢御史到底想干什么,明知这些奏疏大人会先过目,还尽写些弹劾大人的话。”
子页吞着糕点,有些口齿不清道。
迟宴声习以为常地批上已阅,随手丢在一旁,戏谑道:“刻意隔应我罢了。”
他皱着眉头抬眼朝子页看去,“滚出去吃。”
子页咽下最后一口,颇有些委屈道:“还不是为了大人,我一路赶去青州,路上片刻都没敢歇。”
本来打算好千秋宴后便去青州的,结果大人要与那温三小姐成亲,婚礼流程复杂,大人自然抽不出身。
但若拖到婚后,又恐生了什么变故。他只得先行去一趟青州,这才刚刚回府。
迟宴声将手中朱笔搁置在笔山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所以,你带回来什么消息?”
子页从怀中掏出一个帖子,故作神秘地递给他,“大人请看。”
迟宴声一把抽走,翻开的瞬间神色一变。
他双眸眯起,语气带了几分危险,“你去了一趟青州,带回来温三小姐的拜帖?”
子页讪笑道:“嘿嘿……这拜帖是我回府时截住的。”
“这温三小姐可真心急,才几日不见就递了帖子过来。”
迟宴声将帖子合上,搁置在一旁,淡淡道:“她说是为了躲避长公主,特邀我去茶园听戏。”
子页不置可否,温三小姐贯会找些借口接近他们大人,可惜大人聪明一世,回回都看不出她的诡计。
他轻咳一声,终于将青州一行的收获悉数上报。
“子辰信上所说并不假,徐府之案的卷宗上死亡人数是六十四人,按大人推测幸存之人便是当时借住在徐木源府中的旧友赵右中及其侍从。”
“赵右中自徐府遭难后便改名换姓躲了起来,子辰按照大人给出的画像找了半年之久终于锁定了一个人。”
“可就在他找上门时,那人却当着他的面毒发身亡。”
“子辰用药使他的尸身暂时不腐,属下已将那赵右中的尸体带回,大人可亲自查看。”
迟宴声立即起身,沉声道:“现在便去。”
推开沉重的铁门,二人来到迟府的暗劳之中。
在第一处玄关左拐,便进入一个无人的暗室。
迟宴声接着暗室内的烛火,看清了躺了石床上的尸体。
他步步走近,幼时的记忆不断在脑海中闪烁。
初见之时,是赵又中瘸了腿,带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侍从,说是被山贼抢去了全部身家,只得前来投靠。
徐木源顾念旧时情谊收留他们主仆二人住下。
在迟宴声的记忆里,这位远道而来的叔叔同他和娘亲一样,都是受了难寄人篱下的人。
赵右中学识渊博,又待人亲和,见他不识字便常常教导他,教他读书。
他敬赵右中为恩师,对他极为亲近,更是暗自在他身上寻觅缺失的父爱。
可那些如幻梦一般的美好不过半年光景,徐木源被冠上贪墨罪行,比定罪诏书先来的确实满门抄斩的圣旨。
如今,赵右中的尸身就躺在他面前,他曾无数次想要问出口的话再也得不到答案。
那些萦绕在心中的不解,积压在心头多年的恨,再也没有了出口。
他猛地伸手抽出子页身侧的刀,一道寒光闪过,尸体右腿处的衣衫被劈开。
子页惊讶地看着迟宴声的手在赵右中的腿骨处探查。
过了一会儿,迟宴声收回手,淡淡道:“是他,没有认错。”
他眸中盈上些无措,落在他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的面容上,分明是中毒身亡,却面容祥和。
“怎的就这么死了,还没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伪造了徐木源贪污的罪证。
是不是你,亲手毁掉了徐府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