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回翠梧街吗?”小陈眼见着应筠的身形渐远,这才敢回头低声问了句。
方才应筠说话的音量实在不算小,哪怕有隔挡在,他也依稀能听清两句。
在对话陷入沉默的几秒后,后座便传来车门开合的声响,“砰”一声,远比呼啸的风声更令人心神一震。
在叶先生面前摔门的,应小姐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小陈默声静等着。
半晌,车后座终传来一声低沉的指示,听辨不出情绪。
叶嘉淮说:“开车,回翠梧街。”
车身破开风浪,一道暗红的尾影悄无声息地划破漫漫长夜,流星飞火般,稍纵即逝。
应筠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迎风快步往宿舍跑。
她一步也不敢停,生怕慢一些,身后便会蓦然传来一声“阿筠”。
那种好似拿她极无可奈何的语调,一旦随风顺入耳中,应筠自己也无法确认,她是否还能有像现在这般,坚定往前迈步的决心。
应筠还记得那天在牌桌上,听起沈峤南他们用轻佻的语气,嬉笑着向一人发问,“你爸给你安排了相亲,那你那小女朋友怎么办?”
“能怎么办,愿意跟,我就养着,不愿意就分呗。”
这些一切都历历在目,是给她敲响的警钟。
叶嘉淮是否和他们抱着一样的想法,应筠不清楚。
她只知道,身份的差距摆在那儿,她和他们这类人,玩不起的。
叶嘉淮随手施予的一点好意,于她来说便是还不起的人情,更别论谈什么感情了。
但今后应该不会了。
叶嘉淮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听了她称得上是蛮横无理的一番埋怨,现在应该已经把她被划分为不识好歹的那一类人物了吧。
他帮她,护她,关切她。
可她呢,非但连顿饭都没请他吃过,还不领他的情,让他离自己远远的。
亮白的光影在身后明灭,她的影子被虚无缥缈地拉长一瞬,又踏踏实实地回到她脚下。
就宛若和他相逢的这一场,昙花一现,到此为止。
这样也好。
应筠每走一步都在心底默念一遍,你做得很好,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宿管阿姨紧拢着衣衫,很是不满地起身来关门,抱怨道:“姑娘,你这可比咱们约的时间要晚了,阿姨好心才……”
说到一半,宿管突然噤了声,仔细去打量应筠那张布满了泪痕的脸蛋,看着可怜。
宿管阿姨赶紧将她从风口里拉进来,捏捏她的手安慰,“诶哟,怎么眼泪汪汪的,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应筠摇摇头,扯出一个牵强的笑,“阿姨,对不起啊,我回来晚了,谢谢您帮我留门。”
小姑娘和她女儿的年纪一般大,见她失魂落魄的,阿姨也不忍心再责怪了,关上门,推她往里走,“好了好了,快回宿舍睡觉吧,窗户别忘了关好啊,这风大的,吓人哦。”
应筠爬到五楼,脱下衣服,爬上床,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用尽。
她抱了个枕头在怀里,头痛欲裂与昏沉欲睡两种不适感在她身上互相较量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
依稀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好像有人在敲门,一道和蔼的女声在问,“应筠,睡了没有?”
是在做梦吗?应筠想要睁开眼,眼皮却紧紧粘在了一起。
敲门声还在继续,好吵,好烦,头好痛。
“应筠,阿姨开门进来啦。”伴随着门锁轻响,那道女声也由远及近,愈发清晰。
眼前原本漆黑的一片幕布,乍然透进一点微光,应筠下意识拧起了眉。
下一刹,额头贴上一阵令她舒缓的凉意,很快又抽离。
与之相伴的,是一句有些咋唬的低嚷,“诶哟哟,快点快点,这烧得滚烫,跟火炉似的。”
应筠努力掀起一点眼皮,好像是有人在给她量体温。
这下她可以确定了肯定是在做梦,宿舍里,怎么会有医生呢。
她的梦境就到此戛然而止,随后便陷入一片更深沉的夜色里。
凌晨三点,夜色正浓。
应筠宿舍的窗前,压得极低的女声,正沉静地在向电话另一端的人汇报,“先生。”
“人怎么样?”
“烧已经退了,后面六个小时内只要不再烧起来,应该就没事了。”
叶嘉淮闭眼按了按眉心,说:“把人照顾好。”
电话挂断,叶嘉淮在手掌叩了支烟,指腹轻擦过打火轮,苦淡的烟味在空气中弥散开,高大的身影往后陷入椅背。
叶嘉淮浅咬着烟蒂吐息,一口青白烟雾被沉缓吐出。
缭绕的烟雾里朦胧隐现一双婆娑的泪眼,嗔怒坚决地瞪着他,表明着要和他划清界限的决心。
叶嘉淮眉眼半阖,低笑一声,纵容十足的意味从中蔓延开来,“伶牙俐齿。”
不舒服成那样了,和他摆事实讲道理的思路倒是依旧井井有条的。
是有被气到,气得像是在心口撒了一块细小的砂石,每呼吸一声,那块砂石便在他心口碾一遍,不上不下地悬在那儿,憋闷得气都咽不下。
她话都说到那种地步了,他还能怎么着,总不能把人打晕了,囚在他身边,再拉到医院。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她正犯倔脾气呢,他也只能松手让她下了车。
但身子总是不能由她胡来的,回程的路上叶嘉淮就安排了医生,又给他们学校领导打了招呼,让宿管把人带进去给她瞧病。
现在想来这叫什么,热脸贴人冷屁股,自讨苦吃,叶嘉淮怎么也想不到这些词儿有一天能和他扯上干系。
叶嘉淮也纳闷啊,这姑娘性子怎么就能犟成这样。
可气就可气在,他偏偏就还瞧上眼了。
一点猩红裹挟在灰白烟雾里,席卷着微烫的热气,不断逼近指缝的肌肤。
叶嘉淮将烟身轧灭在水晶缸内,素来凉薄的气息在今夜的夜色里染上一点人情味。
逐渐湮灭的猩红似是过渡到了他的眸底,细究来看,是一种欲念——要将她占为己有的欲念。
叶嘉淮想起应筠在听到那句“阿筠”时闪避慌乱的眸光,嘴角边,浅淡的酒窝又有了若隐若现的痕迹。
没什么好急于一时的。
至少今夜印证了猜想——应筠对他,是有感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