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被轻轻掀开,一个身着灰色僧袍的老和尚当先走了进来,面容清癯,眼神平静,身后则亦步亦趋地跟着四名同样作僧侣打扮的弟子,个个步伐沉稳,目不斜视。
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恰似一阵清风,瞬间吹散了笼罩在金镶玉心头的沉重阴霾。
她只觉得周身那股无形的、几乎要将她神魂都碾碎的可怕威压骤然一松,让她得以喘息。
金镶玉暗自庆幸,幸亏有人来了,打断了苏寒那不带烟火气的压迫。
再晚片刻,她毫不怀疑自己会彻底失守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屈从于那看似平淡却蕴含无穷力量的眼神,点头同意成为他的奴仆。
心头大石刚落下,金镶玉立刻换上那副招牌式的、风情万种的笑容,扭头迎客。
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为首那老和尚的面容时,那精心堆砌的笑容瞬间如同冰雪般消融,惊恐之色在她眼底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但金镶玉毕竟是久历风浪的龙门客栈老板娘,只一刹那,她便强行压下内心的波澜,脸上再度绽放出热络的笑容,仿佛之前的惊恐从未存在过。
这由笑到惊,再由惊回笑的两次表情转变,流畅自然,快如电光石火,看得一旁静坐的小龙女都有些发呆。
她忍不住偏头,对着身旁的苏寒低声笑道:“苏寒,你看老板娘这变脸的功夫,可比你那踏雪无痕的轻功还要厉害呢!又快又准,简直是无缝衔接,真是绝了。”
苏寒并未接话,只是淡淡地瞥了金镶玉一眼,随后向小龙女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不必多言,且安心看戏。
金镶玉此时已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声音带着惯有的娇媚与热情:
“哎哟,这不是焦木大师吗?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坐,请坐。”
焦木大师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行了一个佛礼,却并未立刻开口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金镶玉,眼神深邃,让人看不透他的真实来意。
金镶玉心中打着鼓,脸上笑容不减,带着几分试探说道:
“大师,这个月的香火钱,奴家可是掐着日子准时送到贵寺的,一文都没少。
您老可得好好查查账簿,千万别被底下管事的小师傅们给记错了,蒙蔽了您老人家呀。”
她这话既是表功,也是想探探对方的口风。
焦木大师摇了摇头,声音平缓无波:“阿弥陀佛。金施主,贫僧此次前来,并非为了香火供奉之事。”
此言一出,金镶玉的心又是一紧。
只听焦木大师继续说道:
“贫僧是为我家少主而来。少主欧阳克前些时日在西夏国不幸受了惊吓,至今心神不宁,夜不能寐。
贫僧忧心忡忡,准备在三日后于敝寺举办一场祈福禳灾的法会,届时将率众僧为少主诵经祈福,恳请我佛慈悲,保佑少主驱除心魔,早日康复。”
“原来是这样……”金镶玉听到这里,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咚”地一声落回了肚子里。
她暗骂一声:原来这死秃驴又是变着法子来讹钱的,不是为了段天德那老匹夫来的!
也是,自己刚把段天德结果了,尸体还没处理干净,焦木和尚虽然是段天德的叔叔,但远在寺庙,消息哪能传得这么快,他绝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是自己下的手,前来寻仇。
不过,虽然暂时安全,但此地毕竟不宜久留。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万一被这老和尚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或者发现了段天德的尸体,那麻烦可就大了。
必须尽快将他打发走!
念及此,金镶玉脸上立刻换上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沙哑和无奈:
“唉,大师啊,您是不知道,最近这世道艰难,兵荒马乱的,店里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入不敷出,都快要开不下去,准备闭店歇业了……”
她说着,还配合地挤了挤眼睛,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显得十分痛苦。
“大师,您可别听老板娘哭穷。”
清脆的声音响起,却是旁边一直看戏的小龙女开了口。
她伸手指了指桌上那包沉甸甸的银子——正是刚才段天德留下,后又被金镶玉准备用来打点苏寒的,
“喏,您看,老板娘早就把银子准备好了。”
小龙女把那包银子往金镶玉面前一推,笑吟吟地接着说道:
“我们老板娘啊,最是心善不过了,平日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听闻欧阳少主受了惊吓,心里定是万分不忍,早就备下了这份心意,想要为少主祈福尽一份力呢。是不是啊,老板娘?”
金镶玉看着那包银子,脸瞬间拉得像个苦瓜,心里把这多事的小龙女骂了不下百遍,但也知道这银子今天是注定保不住了。
她强忍着肉痛,脸上还得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唯心地应道:
“是……是啊……早就……早就准备好了。”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认命地将那包刚从段天德那里“赚”来、还没捂热乎的银子,亲手捧起,颤巍巍地端到了焦木大师面前,脸上努力维持着悲天悯人的表情。
将银子递过去的同时,金镶玉还不忘咬牙切齿地补上一句,语气中带着几分江湖儿女的狠厉:
“对了,大师!究竟是哪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惊吓咱们欧阳少主?
您可得告诉我!要是让老娘我碰上了,非得亲手把他剁成八块,丢去喂狗,给少主出这口恶气!”
端木大师没有金镶玉的问题,眼睛看了小龙女一眼。
桌面上,一堆白花花的银锭在灯火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端木大师只用眼角余光轻轻一瞥,便立刻垂下眼帘,双手合十,口中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他脸上露出一丝悲悯,仿佛那银子不是财富,而是引人堕落的罪愆。
“贫僧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白头山的少主祈福禳灾。少主身体康健,咱们白头山上下才能安稳,才能兴旺发达啊。”
他语气沉痛,表情纠结,好像面前这堆银子是滚烫的山芋,稍微碰一下便会灼伤他的手,甚至丢掉性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