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九鼎迷踪(春秋战国)
第六十九章:晋铎惊雷
子奚的左眼仍在灼痛,荆山矿坑的潮湿阴冷渗进骨髓,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半块玉琮碎片正泛着微弱的青光,与他瞳孔中的神树纹路呼应。远处,矿道深处传来锁链断裂后的余音,像某种巨兽垂死的喘息。
\"还差最后一块……\"
他攥紧玉琮,指节发白。矿坑外,天色已暗,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要砸下来。风卷着沙砾刮过裸露的岩石,发出细碎的呜咽声。子奚的衣袍早被汗水浸透,此刻贴在身上,冷得像铁甲。
他迈步走出矿洞,靴底碾过碎石,发出\"咯吱\"的声响。远处山道上,几个樵夫正挑着柴捆匆匆赶路,没人注意到这个满身尘土的独眼男人。
子奚摸了摸腰间的越王剑剑格上的眼珠已经闭合,剑身黯淡无光,像是耗尽了力气。他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卷《归墟志》残篇。竹简上的墨迹被水汽晕开,但末尾那行字仍清晰可辨: \"晋阳宗庙,铎鸣惊雷。\"
晋阳城的宗庙建在城北的高台上,黑瓦朱柱,檐角挂着青铜风铎。子奚站在庙前的石阶下,仰头望去那些铜铎在风中轻轻摇晃,却诡异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不对劲……\"
他眯起左眼,瞳孔中的青光微微闪烁。常人看不见的视野里,每只铜铎的铎舌都缠着细密的青铜菌丝,像蜘蛛网一样连接着檐角的青铜镜阵列。那些镜子并非用来反射阳光,而是将某种无形的能量导入地下。
子奚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他上一次来晋阳,还是七十年前那时晋国尚未三分,宗庙的铜铎声能传遍整座城池。而现在,这里安静得像座坟墓。
庙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穿着麻布短衣的庙祝探出头,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着子奚:\"这位先生,宗庙今日不迎客。\"
子奚没说话只是从袖中摸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那是战国时期晋国的布币,正面刻着\"晋阳\"二字。庙祝的眼神一滞,喉结滚动了两下,缓缓让开了路。
\"请进\" 宗庙正殿阴冷昏暗,香炉里的线香早已燃尽,只剩下一截灰白的残梗。子奚的目光落在殿中央的青铜大铎上那铎足有半人高,铎身刻满铭文,但细看就会发现,某些笔划被刻意改过,扭曲成诡异的蝌蚪状。
\"这铎……什么时候铸的?\"子奚低声问,庙祝佝偻着背,声音沙哑:\"三年前,范氏家主献的。\"
子奚的指尖轻轻抚过铎身。触感冰凉,但深处却隐约传来脉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铎内蠕动。他忽然按住铎柄底部那里有一处不起眼的凸起。
\"咔嗒。\"
一枚青铜星象钉被他抠了出来。钉尖沾着暗红色的锈迹,仔细看,那根本不是锈,而是干涸的血痂,庙祝的脸色突然变了:\"你、你不能\" 子奚没理会他,指腹摩挲着星象钉上的纹路。那是北斗七星的排列,但勺柄方向完全颠倒在星象学里,这叫\"斗柄指阴\",是大凶之兆。
\"范氏……果然和共工氏有勾结。\"
殿外忽然狂风大作,檐角的铜铎终于响了却不是清脆的金属声,而是一种低沉的、仿佛从地底传来的嗡鸣。子奚的左眼骤然刺痛,视野里,那些青铜菌丝像活物一般蠕动起来,顺着铜镜的光路钻入地下。
\"轰!\" 整座宗庙剧烈震动,地砖缝隙里渗出暗蓝色的液体,像是被稀释的青铜熔浆。庙祝尖叫着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往后爬:\"妖、妖术!\"
子奚一把按住越王剑,剑格上的眼珠猛然睁开!剑身\"嗡\"地一声震颤,鱼鳞纹路层层翻起,竟将靠近的青铜菌丝尽数斩断,但已经晚了地砖\"咔嚓\"裂开,一道碗口粗的青铜锁链破土而出,链环上刻着与荆山矿坑一模一样的符文!锁链如巨蟒般朝子奚横扫过来,他侧身闪避,锁链擦着衣角砸在香炉上,铜炉瞬间四分五裂。
\"果然……晋阳地底也有祭坛!\"
子奚纵身跃上供桌,一脚踢翻青铜大铎。铎身\"咣当\"倒地,铎面磕出一道裂缝,暗红色的锈迹簌簌剥落露出底下隐藏的文字。
那是吕不韦的亲笔密令: \"借晋铎之鸣,引地脉之气,饲相柳之魂。\"子奚的瞳孔骤然收缩,\"原来如此……范氏献铎,是为了用晋阳的地脉喂养相柳残魂!\"
锁链再次袭来,这次直取他的咽喉。子奚挥剑格挡,\"锵\"的一声火花四溅,越王剑的鱼鳞纹路疯狂闪烁,竟有些压制不住锁链的蛮力。他的左臂开始发麻那是青铜化的征兆,庙祝蜷缩在角落,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笑:\"晚了……已经开始了……\"
子奚猛地回头,宗庙外整座晋阳城的天空变成了暗青色,像是有人往天上泼了一缸铜锈水。云层压得极低,几乎要蹭到城头的雉堞。在那翻滚的云涡里,隐约有东西在蠕动,不是蛇比蛇更狰狞,那些扭曲的阴影时而聚成九头相柳的轮廓,时而又散作无数青铜锁链的形状。
\"咔嚓\"一声,子奚的靴跟碾碎了地上一块松动的青砖。他的左手还按在青铜铎上,掌心被铎面的裂口割出了血,血珠顺着铭文的沟槽往下淌,在\"饲\"字那个竖钩处打了个转,最后滴在吕不韦的落款上。
庙祝瘫坐在供案旁,那张老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嘴角却诡异地往上翘:\"范大夫说...说这是祥瑞...\"
子奚的右眼皮跳了一下。他太熟悉这种表情了七十年前在邯郸,那些被共工氏控制的工匠临死前也是这么笑的。越王剑在手里沉甸甸的,剑格上那只眼睛已经完全睁开,正死死盯着檐角摇晃的铜镜。
\"哗啦\"一声,锁链突然从地缝里全部缩了回去。殿内顿时安静得可怕,只剩子奚自己的呼吸声和...滴水声?他低头一看,发现是左臂的伤口在滴血。那些血珠落在地上,竟然像水银似的聚成一小滩,表面泛着青铜光泽。
\"呵...看来我也撑不了多久了。\"
殿外的风声忽然变了调,像是无数人在同时抽泣。子奚拖着剑往门口走,剑尖在砖地上划出细碎的火星。经过庙祝身边时,老头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摆:\"你不能走...范大夫答应给我儿子...\"
子奚蹲下身,用剑柄挑起老人的下巴。庙祝浑浊的眼球里映出他的脸左眼已经完全变成了青铜色,瞳孔里的神树纹路正在缓慢旋转。
\"你儿子三年前就死了。\"子奚的声音很轻,\"死在为范氏挖地宫的工地上,对不对?\"
庙祝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松开了手,干枯的手指在供案上抓出几道白痕。供案上的烛台突然\"啪\"地爆了个灯花,火光猛地蹿高,照亮了殿梁上悬挂的布幡,那些本该写着\"风调雨顺\"的幡文,此刻显露出被掩盖的朱砂符咒,子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认得这些符,和徐福船上那些一模一样。殿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院墙上。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节奏越来越快。
\"来了。\"子奚把越王剑横在胸前,左手从怀里摸出那半块玉琮。玉琮的裂口处正在发烫,烫得他掌心发疼。
宗庙的大门被撞开了,不是被风吹开的是被一具尸体撞开的。那具穿着晋国兵卒皮甲的尸体直挺挺地立在门口,头盔下的脸已经变成了青铜色,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里面同样金属化的牙床。更可怕的是他的右手那不是手,而是一截青铜锁链,链头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黏液。
\"第一个。\"子奚低声说。他看见兵卒身后还有更多摇晃的身影,有提着菜篮的妇人,有举着锄头的农夫,甚至还有几个总角小儿...所有人的皮肤都泛着青铜光泽,眼窝里跳动着暗绿色的火苗。
庙祝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柱子!那是我孙子啊!\"他连滚带爬地往门口扑去,却被门槛绊了个跟头。那具小童尸体歪了歪头,突然从嘴里射出一股青铜黏液,正糊在老人脸上。
子奚的剑比他的思绪更快。寒光一闪,小童的头颅飞了出去,腔子里喷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的金色液体。被斩断的脖颈处,无数青铜菌丝像蛆虫一样扭动着。
\"退后!\"子奚一把拽起庙祝的衣领往后拖。老人的脸已经开始金属化,右脸颊的皮肤像融化的蜡一样往下耷拉。他死死抓着子奚的手腕,指甲都掐进了肉里:\"杀...杀了他们...别让我也...\"
子奚没说话,只是用剑尖挑破了老人喉间的皮肤。暗金色的血涌出来,庙祝的身体立刻僵直,然后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软下去。但那双眼睛还睁着,瞳孔已经变成了两枚小小的铜钱。
殿外的行尸越聚越多子奚退到供案旁,突然反手一剑劈向身后的青铜大铎。\"咣\"的一声巨响,铎身裂成两半,藏在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流了一地——那是成百上千颗青铜星象钉,每颗钉尖都沾着血。
\"果然...\"子奚的左眼突然剧痛,他看见那些星象钉在地上自动排列,组成了晋阳城的地形图。而城中心的位置...正是范氏的府邸。
第一具行尸已经爬过了门槛。子奚一脚踢翻供案,案上的烛火引燃了垂落的布幡。火舌窜上房梁的瞬间,他看见那些朱砂符咒亮了起来,像无数双血红的眼睛。
\"那就烧个干净吧。\"
他纵身跃上窗棂,回头看了眼在火中扭曲的尸群。有个细节让他心头一紧所有行尸的左手小指都不见了,断口处闪着青铜的光泽,和他在荆山矿坑里看到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