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再睁眼时,鼻腔里满是焦糊的血锈味。
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顺着眉骨往下淌,模糊了视线。
她想抬手去擦,却发现自己整个人被护在一副染血的铠甲里——司墨单膝跪地,后背对着混战的方向,胸甲上裂开几道深痕,暗红的血正从指缝间渗出来,滴在她肩头。
\"醒了?\"司墨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铁器,却还是低低地笑了,拇指抹掉她脸上的血渍,\"白璃的伤药在我怀里,自己拿。\"
沈清欢这才注意到周围的动静。
白璃跪坐在右侧,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已经浸透了血,正攥着她的手腕号脉;孙勇士的声音从左边传来:\"刘将军带着残兵守住了西墙!
那姓魏的谋士被老子捅了三刀,现在正往云无咎脚边爬呢!\"
\"清欢姐。\"白璃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指腹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着:\"我烧了云无咎七成粮草,卢士兵说他行囊里的绢帛是妖法阵图——刚才那把火,大概烧了半卷。\"
沈清欢的手指微微发颤。
她望着白璃染血的指尖,又抬头看向司墨。
他的铠甲下,渗出的血已经在地上积成小滩,可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剑。
\"秦侍卫来了!\"王侍卫的吆喝声穿透喊杀。
穿青衫的秦侍卫半蹲着跑过来,腰间长剑还滴着血:\"沈姑娘,那云无咎方才使的'血雾障眼法',我瞧出门道了!
他每次施法前要结七重手印,最后一重手印时喉间会发出鸪鸪声,施完法后左胸位置会有半柱香的虚弱期——方才我刺中他那处,他疼得踉跄了三步!\"
沈清欢的睫毛猛地一颤。
她撑着司墨的手臂坐直,伤口撕裂的疼让她倒抽冷气,可眼底却腾起了火:\"这就是破绽!\"
\"蔡工匠的东西带来了吗?\"她转头问王侍卫。
王侍卫立刻从背后解下一个布包,抖开露出三支镶铜的竹笛、一面刻着雷纹的铜锣,还有一把弦上缠着红绳的月琴:\"都在这儿!
您说要干扰妖法节奏的乐器,蔡老头熬了三夜,说这几样能震乱五音。\"
\"白璃。\"沈清欢握住哑女的手,在她掌心写,\"你带孙勇士和刘将军的残兵,等云无咎结到第六重手印时,从东、南、北三个方向敲锣打鼓冲过去——要乱,但要踩准他手印的节奏。\"
白璃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星子。
她扯下腰间的银铃铛系在腕上,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沈清欢,意思是:我听你的琴音。
\"孙兄弟。\"沈清欢抬头看向铁塔般的汉子,\"你带二十个最能打的,专挑他结手印时扔火把——烧他的法袍,烧他的袖子,总之别让他手印结全!\"
\"得嘞!\"孙勇士拍着胸脯,腰间的酒葫芦晃得叮当响,\"老子这就去把那龟孙子的道袍烧出十八个窟窿!\"
最后,她转向司墨。
他的血已经浸透了她半边衣襟,可握她手腕的手依然稳如磐石。
\"司墨,\"她轻声说,\"我要弹天音琵琶。\"
司墨的瞳孔骤缩:\"你现在的身子——\"
\"我撑得住。\"沈清欢打断他,指尖抚过腰间的琵琶囊。
那里面的碎片还扎着她的皮肤,可她知道,此刻需要的不是完好的琵琶,而是她的声音。\"你说过要守着我,那便替我挡住所有暗箭。\"
司墨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三息,突然低头咬住她发间的银簪,\"咔\"地折成两段。
他将半段簪子塞进她掌心:\"若撑不住,捏碎它。\"
沈清欢握紧簪子,抬头望向战场。
云无咎正站在废墟高处,玄色道袍被火烧出几个洞,脸上还沾着卢士兵扔的泥块,却仍在声嘶力竭地喊:\"魏先锋!
带三千人冲左营!
何军师!
用滚木砸塌他们的箭楼!\"
\"开始吧。\"她对王侍卫说。
王侍卫立刻敲响了铜锣。\"嗡——\"的一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云无咎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这边,眼底闪过惊色。
沈清欢深吸一口气,指尖划过琵琶碎片。
断弦发出刺耳的颤音,却在半空凝成一股气,直往云无咎面门撞去。
她闭着眼,凭直觉拨弦——这是天音琵琶最原始的力量,不需要完整的琴身,只需要她的心意。
\"杀——!\"白璃的银铃先响了。
她举着染血的绣针冲在最前,身后跟着举着铜锣的士兵,\"当当当\"的响声混着孙勇士的粗嗓门:\"东营放火啦!
南营爬人啦!
北营的龟孙子快来看你娘——\"
云无咎的手开始结印。第一重,第二重......第六重!
\"冲!\"沈清欢的琵琶突然拔高一个调,如鹤鸣破云。
东、南、北三路同时炸开喊杀。
孙勇士的火把精准地落在云无咎右袖上,\"轰\"地烧起一团火;刘将军的长枪挑飞了他手中的法诀玉简;白璃的银铃缠上他的左腕,铃铛声乱了他的呼吸节奏。
\"第七重!\"秦侍卫的低喝在沈清欢耳边炸响。
她的指尖猛地扫过所有断弦。
琵琶碎片发出尖啸,像千万把细针直刺云无咎左胸。
他的手印终于乱了,喉间发出破风般的鸪鸣,踉跄着后退三步,左胸渗出一片暗红——正是秦侍卫说的虚弱期!
\"杀了他!\"王侍卫举刀冲上去。
\"慢!\"沈清欢突然扯住他的衣角。
她望着云无咎跌坐在地的模样,心头却泛起凉意——这太顺了。
云无咎是什么人?
乐坊长大的狐狸,怎么会在最关键的时刻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下一刻,她的猜测被证实了。
云无咎突然仰头大笑,血沫从嘴角溅出,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癫狂:\"沈清欢,你以为烧了半卷阵图就能赢?
老子早把真正的'九幽冥火阵'刻在血肉里了!\"
他的掌心突然泛起幽蓝的光。
那光像活物般钻进地面,顺着青石板的缝隙蔓延,所过之处,焦黑的废墟里竟冒出了血色的藤蔓。
藤蔓缠住士兵的脚踝,扯得人一个踉跄;缠住刀枪,竟像有牙齿般啃出缺口。
\"清欢!
小心!\"司墨猛地将她扑倒在地。
一支淬毒的弩箭擦着她发顶飞过,钉进身后的断墙。
沈清欢抬头,正看见云无咎站在血藤中央。
他的道袍已经烧得只剩碎片,露出胸口狰狞的刺青——那是半幅青黑纹路的阵图,和卢士兵点燃的绢帛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给我破!\"孙勇士挥刀砍向血藤,刀刃却像砍进棉花里,只溅起几点血珠。
\"这是......\"刘将军的枪尖刚碰到藤蔓,就发出\"滋啦\"的腐蚀声,\"妖术!\"
云无咎的笑声穿透血雾:\"九幽冥火阵,以活人为引,以怨气为媒——你们杀的每一个我的士兵,都在给这阵法添火!\"他的指尖划过胸口的阵图,幽蓝的光更盛了,\"现在,尝尝真正的绝望吧!\"
血藤突然疯长。
它们缠住白璃的腰,缠住司墨的腿,甚至缠住沈清欢的琵琶囊。
沈清欢急得去扯,却发现藤蔓上的倒刺扎进了皮肤,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
\"退!
退到城墙根!\"刘将军吼着,砍断缠在自己腿上的藤蔓,\"这妖法怕光!
王侍卫,点火把!\"
可火把刚凑近藤蔓,血藤反而烧得更旺了,腾起的黑烟里竟传来婴儿的啼哭。
士兵们的脸色都白了,有人开始后退,有人甚至扔了兵器。
沈清欢的心跳得快要炸开。
她望着被血藤困住的众人,望着云无咎越来越癫狂的笑脸,望着远处被血光染成紫色的天空,突然想起白璃方才说的话——卢士兵只烧了半卷阵图。
那剩下的半卷,是不是就藏在云无咎胸口的刺青里?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掌心的断簪。
司墨的体温还残留在金属上,像一团不熄的火。
\"清欢。\"司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血的腥甜,\"看天上。\"
她抬头。
月亮不知何时又被云层遮住了,可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天快亮了。
云无咎的笑声突然顿住。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阵图的幽蓝光芒正在减弱。
\"趁现在!\"沈清欢猛地推开司墨,踉跄着站起身。
她扯下腰间的琵琶囊,将所有碎片捧在手里,\"天音琵琶,听我心意!\"
断弦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
那声音像一把刀,劈开血雾,劈开藤蔓,劈开所有的绝望。
士兵们的眼睛亮了,孙勇士重新举起刀,白璃咬着牙扯断腰间的银铃去砸血藤,连刘将军都吼道:\"都给老子挺住!
沈姑娘的琴音在,咱们就输不了!\"
云无咎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疯狂地结印,可血藤的生长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沈清欢乘胜追击,指尖在碎片上翻飞,琴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像千军万马踏过草原,像黄河之水冲破龙门。
就在这时,云无咎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他的胸口渗出黑血,刺青的阵图开始剥落,露出下面狰狞的伤疤。
他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断墙上,却突然伸手入怀,摸出半块染血的玉牌。
\"既然如此......\"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恻恻的,\"那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
沈清欢抬头,正看见一团幽黑的光从玉牌里冒出来,瞬间凝成一面半透明的护盾,将云无咎护在中央。
那护盾上流转着青黑纹路,和之前的阵图如出一辙,连沈清欢的琴音撞上去,都像石沉大海,没了声息。
\"这是......\"她的指尖在颤抖。
云无咎抹去嘴角的血,笑容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这是萧太后给我的'九幽冥火盾',能挡千军万箭,能消百音千法——沈清欢,你不是要赢么?
来啊!
有本事就破了这面盾!\"
沈清欢望着那面泛着幽光的护盾,只觉得喉咙发紧。
她的琴音还在继续,可撞在护盾上连涟漪都激不起来。
白璃的银铃、孙勇士的刀、刘将军的枪,所有攻击都被弹了回来,砸在自己人身上。
\"清欢姐......\"白璃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绣针扎在护盾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
司墨握住她的手:\"别急,我们还有——\"
\"咚!\"
一声闷响。
沈清欢转头,看见秦侍卫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支淬毒的弩箭。
他的手指还指着云无咎的方向,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云无咎的笑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刺耳:\"沈清欢,你的联盟要完了——而我,才刚刚开始!\"
沈清欢望着那面坚不可摧的护盾,只觉得心跳得快要炸开。
她的琴音逐渐弱了下来,指尖沁出的血滴在琵琶碎片上,晕开一片暗红。
东边的天空已经大亮,可她却觉得眼前越来越暗。
云无咎的声音像毒蛇般钻进她耳朵:\"放弃吧,你赢不了的......\"
\"不。\"沈清欢突然抬头。
她望着司墨染血的铠甲,望着白璃染血的绣针,望着孙勇士染血的刀,突然笑了,\"我还没输。\"
她的指尖重重扫过琵琶碎片。
断弦发出最后的尖啸,像一把刀,直刺向那面幽黑的护盾——
可护盾纹丝不动。
沈清欢的手指垂了下来。
她望着那面护盾,只觉得喉咙发甜。
血沫溅在琵琶碎片上,开出一朵妖异的花。
云无咎的笑声还在继续,可沈清欢听不清了。
她的视线逐渐模糊,却清晰地看见护盾上的青黑纹路——那纹路,和萧太后鬓间的步摇坠子,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