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堂的檀香混着珊瑚树碎裂后的腥气涌进鼻腔,沈清欢被孙侍卫的刀尖抵着后颈,每一步都走得缓慢。
玄甲相撞的脆响在身后逼近——司墨始终跟着,玄铁护腕擦过她垂落的发丝,像道不会塌的墙。
\"孙侍卫。\"她突然停步,琵琶弦在怀中轻颤,\"乐坊评定未毕便抓人,传出去恐坏了太后的名声。\"
刀尖又压进半分,孙侍卫喉结滚动:\"太后要见的人,何须走那些虚礼?\"他眼尾泛红,显然是被司墨方才那一拳激了火,\"再废话,先废了你这双按弦的手。\"
沈清欢垂眸,看见自己鞋尖正碾着那半片碎瓷。
迷心散的苦香顺着鞋底缝隙钻上来,像根细针戳进记忆——三日前她的琵琶突然走音,原以为是苏大人买通乐工做了手脚,却不想对方早把毒粉藏在这演武堂最显眼的珊瑚树里。
好个借刀杀人,等她在评定时被迷了心智弹错调子,萧太后便有理由以\"失仪\"之罪将她贬去教坊司最脏的角落。
可他们没想到司墨会来。
\"清欢。\"司墨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我现在就去将军府。\"
沈清欢心头一跳。
司墨的父亲是禁军统领,可此时正值早朝,若他直接去府里,少说要耽搁半炷香。
更要紧的是——她余光瞥见卢谋士正往门口挪,那是萧太后安插在乐坊的眼线,怕是要去通风报信。
\"司公子且慢。\"她突然转身,琵琶横在胸前挡住孙侍卫的刀,\"王评委,您是评定司的老人了,可曾见过乐坊未完成考评便抓人?\"
王评委本缩在角落,被这一声叫得挺直腰板。
他捋了捋花白胡须,果然开口:\"孙侍卫,乐坊规矩是太后亲定的,评定期间人犯需由评定司暂押。
您这...怕是不合章程。\"
孙侍卫的刀尖晃了晃。
沈清欢乘势又道:\"黄大哥,我那首《惊鸿曲》还需你打鼓配合,若现在被带走,这曲子弹不完整,岂不是辜负了太后要选'长安第一伶'的美意?\"
黄鼓手是乐坊最年长的乐师,此刻抚了抚怀里的牛皮鼓:\"沈姑娘说的是。
这《惊鸿曲》讲究鼓弦相应,她若不在,我这鼓点怕要乱了章法。\"他故意用鼓槌敲了敲鼓面,\"太后若知道因为抓人误了曲子,怕是要问罪的。\"
演武堂里的气氛突然紧绷。
孙侍卫额角青筋直跳,卢谋士却急得直搓手——萧太后今早特意交代,要在评定当日把沈清欢带回去,若真误了时辰...
沈清欢垂在琵琶上的手指轻轻一勾,琴弦发出一声清越的\"铮\"。
这是她启动\"天音琵琶\"的暗号。
刹那间,周围人的情绪像潮水般涌进脑海:孙侍卫心底翻涌着对萧太后的畏惧,卢谋士则藏着一丝慌乱——他袖中似乎还揣着半袋迷心散,怕被搜出来;王评委是纯粹的正义感,黄鼓手则带着点对后辈的护短。
她睫毛微颤。
这是\"天音琵琶\"第二次显灵,小腹传来的抽痛让她额头沁出薄汗——果然又耗了一月的月信。
但只得,她看清了孙侍卫的弱点:他怕萧太后动怒,更怕担上\"误事\"的罪名。
\"这样吧。\"她抬眼时眼尾微弯,一副温婉模样,\"我随孙侍卫去见太后,但得让司公子先去回禀评定司,免得太后问起时说不清楚。\"她指尖摩挲着琵琶弦,\"毕竟...太后最讨厌没规矩的人。\"
孙侍卫眯起眼。
他原想直接押人走,可王评委的话、黄鼓手的鼓点,还有沈清欢提到的\"太后厌弃没规矩\",像三根针戳在他心上。
萧太后最恨办事不利的人,若真闹得评定司来问罪...
\"行。\"他咬咬牙,刀尖松了松,\"司墨,你去去就回,若敢耍花样——\"他扫了眼沈清欢的琵琶,\"我就把这破琴砸了。\"
司墨盯着他,玄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半炷香,我若不回,你拿我人头。\"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冲出演武堂。
沈清欢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司墨的玄甲里藏着信鸽,方才他摸了摸护心镜,是在给魏将军传信。
那是他在军中最铁的兄弟,若说调兵速度,整个长安没几个比魏将军更快的。
\"走。\"孙侍卫推了她一把。
沈清欢踉跄两步,借机撞在卢谋士身上。
那半袋迷心散\"啪嗒\"掉在地上,碎瓷片混着药粉撒了一地。
\"卢先生这是?\"王评委瞪圆了眼,\"迷心散是禁药,你藏这个做什么?\"
卢谋士脸色惨白,刚要弯腰去捡,沈清欢已抢先一步用琵琶压在药粉上:\"孙侍卫,您说这是不是有人要陷害我?\"她声音发颤,却透着股狠劲,\"若我现在跟您走了,这药粉的事,是不是要算在我头上?\"
孙侍卫的脸瞬间黑了。
他踢开卢谋士的手,冷笑道:\"废物。\"又转向沈清欢,\"少耍花招,太后要见的是你,这些杂事回了宫再算。\"
沈清欢跟着他往外走,眼角瞥见王评委正偷偷捡起一片碎瓷收进袖中——这老夫子,倒比她想得更周全。
演武堂外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沈清欢抱着琵琶站在台阶上,望着青石板路尽头的朱漆大门。
她知道,司墨此刻应该已经翻上了墙,玄甲在瓦当上撞出的动静,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而魏将军的军营离乐坊不过三里地,若他接到信鸽,最快一炷香就能赶到。
\"发什么呆?\"孙侍卫又推了她一把。
沈清欢踉跄着往前,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隐隐的马蹄声。
她抬头望向天空,白云正被风撕成碎片,像极了即将到来的风暴。
孙侍卫也听见了,他皱眉往街角望去。
沈清欢垂眸,指尖在琵琶弦上轻轻一划,弹出一声清亮的\"哆\"。
这是给白璃的暗号——那哑女此刻该在绣楼的窗口,看见她的手势就会去通知其他乐女,把卢谋士藏毒的事传出去。
\"走快点!\"孙侍卫吼道。
沈清欢却笑了当魏将军的玄旗出现在乐坊门口时,萧太后的算计,苏大人的阴谋,还有这满地的迷心散,都会像春雪遇阳,化得干干净净。
马蹄声越来越近,混着士兵的呼喝。
孙侍卫的手开始发抖,刀尖在沈清欢颈间划出一道血痕。
她却连眉头都没皱,只是将琵琶抱得更紧——这把琴,从来不是用来讨好谁的。
它是她的剑,是她的盾,是她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最锋利的反击。
\"到了。\"孙侍卫咬牙道。
沈清欢抬眼,看见乐坊的朱漆大门就在眼前。
门后,是萧太后的马车,是苏大人的冷笑,是未知的危机。
但她知道,门后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她要亲手撕开那些人的面具,让全长安都知道,沈清欢的琴音,从来不是困在笼子里的雀鸣。
远处传来一声马嘶,像是回应她的决心。
沈清欢深吸一口气,抱着琵琶跨过门槛。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比黄鼓手的牛皮鼓更响,更有力。
这一次,她不会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