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有仁破韩府那夜,韩兰儿蜷缩在绣着交颈鸳鸯的帐幔后,听着三姐与长兄在隔壁厢房嬉笑。
月光透过窗棂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对纠缠的人影正啃噬着母亲陪嫁的梨木雕花床,木屑簌簌落在她发间。
\"以后我就是你的父亲。\"男人皂靴碾过满地《女诫》残页,温热掌心裹住她颤抖的指尖,将她带走。
胡宅的岁月裹着蜜糖砒霜。养父的青玉扳指有意无意摩挲她后颈:\"女子当如玄鸟,择良木而栖。\"
兰儿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只嗅着他袖口沉水香,偷偷将落发与《柏舟》诗笺收进双鱼荷包。
那一年兰儿的及笄宴办的非常隆重,宾客无不赞叹她就是胡府最受宠的掌上明珠。
宴席结束之后,兰儿潜入胡有仁的温泉汤池,跪在铜镜前笨拙地模仿三姐教过的抿唇动作,却把胭脂蹭到了虎牙——那日躲在韩家祠堂,她亲眼见三姐这般抿着染血的唇,替长兄系上松垮的腰带。
汤池蒸腾的雾气如纱幔般漫过十二扇檀木屏风,氤氲水汽中,兰儿赤足踏入池水的涟漪惊醒了假寐的养父。她雪白的足尖刚触及水面,便见胡有仁的喉结随着她入水的声响重重滚动。
\"父亲...\"少女带着哭腔的颤音撞在汉白玉池壁上。胡有仁脊背的肌肉骤然绷紧。
兰儿突然不会走路了,像个初学步的稚童般踉跄扑进男人怀里,她学着姐姐们娇嗔的模样仰起头,却因脖颈太过僵硬,像只被拎住后颈的猫儿:\"三姐姐说...说这样父亲就会疼我...\"
胡有仁今天喝了不少酒,眼神分外火热。他蒲扇大的巴掌掐住兰儿腰肢,粗短手指在并蒂莲肚兜系带上胡乱撕扯,绸缎撕裂声混着他呼哧带喘的浊气:\"小娘们穿这劳什子给谁看?\"
胡有仁的汗滴在她锁骨时,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的耳语:\"疼就数账本里的灵石数目,数到一千就不疼了。\"
……
绣针刺破指尖时,血珠正巧坠在嫁衣鸳鸯的眼眶里。兰儿怔怔望着那滴殷红在金线上晕开,耳畔还回荡着教养嬷嬷的话:\"老爷给您定了北街张家的亲事,说是...说是给您的陪嫁够买三房乐府歌姬。\"
她提着染血的裙裾撞开书房的门,胡有仁正把玩着新妾颈间赤金璎珞。十八岁的姑娘衣衫半褪,荔枝核从她唇间落入男人掌心,溅起的汁水正巧落在兰儿绣鞋尖。
\"父亲!\"兰儿嗓音劈出裂痕,\"那张三是个连《千字文》都认不全的,他的母亲是个粗鄙无知的悍妇!还有他家的哥哥...\"
\"兰儿来得正好。\"胡有仁截断话头,指尖摩挲着小妾耳后那颗朱砂痣,\"玉娘,你给小姐说说规矩。\"
名唤玉娘的女子就着男人掌心痴痴娇笑,丹蔻刮过兰儿苍白的脸:\"《明章妇顺》篇有云,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小姐到了摽梅之期也该给老爷寻个女婿回来开枝散叶了…\"她突然扯开衣襟,露出锁骨下新鲜的牙印,\"您瞧,昨夜老爷亲自赏的,可疼煞奴家了。\"
兰儿踉跄后退,后腰撞上多宝阁。价值连城的玉观音轰然坠地,飞溅的玉屑割破裙摆,兰儿跪在碎玉上也不觉得疼。
\"婚嫁之事当然是由父亲做主,女儿只求亲自绣嫁衣,还望父亲恩准。\"她盯着胡有仁腰间晃动的印章——那枚曾为她题写\"掌上明珠\"的私印,此刻正别在玉娘松垮的系带上。
回应她的是一声绸缎撕裂的脆响,玉娘喉间那声呜咽刚溢出唇瓣,便被胡有仁带着酒气的唇舌堵了回去。
胡家养女嫁张家的事传遍了甘泉镇。
\"要我说,韩家姑娘骨子里都带着狐媚子血。\"孙二嫂拈着瓜子,朝胡宅方向啐了一口:\"胡家那位养女更是个祸水!及笄夜穿着纱衣往养父汤池里钻,这做派比当年韩家三姑娘爬长工炕头还下作!\"
绣娘们分线时咬着耳朵:\"韩家七个姑娘都填了胡氏酒窖,这两家女儿都是祭坛上的牲礼,一水的下贱货色。\"
教养嬷嬷的佛珠甩在青砖地上,檀木珠子混着仆妇磕破的额血乱滚。兰儿端坐在绣架前,针尖穿过嫁衣上并蒂牡丹的花蕊,仿佛那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只是檐下雀儿聒噪。
\"嬷嬷仔细手疼,这些个闲言碎语不值当您生气。\"她将绣线咬断,铜剪绞碎窗棂漏进的光斑:\"劳烦您去厨房说一声,今日豆花多加些蜜红豆和槐花蜜。\"
嬷嬷盯着漏刻面露难色,鎏金铜壶滴落的水珠正巧敲在\"酉时三刻\"——六姨娘每日霸着灶台的时辰。
兰儿笑的温柔恬静,果真是个待嫁新娘的样子,往嬷嬷手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正巧我要给父亲绣个新香囊,嬷嬷且去喝碗参鸡汤,吃些糕点戌时再来取绣样吧。\"
嬷嬷笑语盈盈的去了,兰儿取出剪刀剪碎了绣架上的花样子,在房梁上吊了一条白绫。
\"父亲...\"喉间白绫骤然收紧的刹那,兰儿突然笑出声来:\"我怨韩家用姐妹暖床保富贵,恨胡家拿女儿骨血铸酒坛,更恨自己识人不清,认贼作父!\"
梁间新结的蛛网被挣扎的气流震破,一只垂死的飞蛾正落在她逐渐冷却的掌心里:“但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黄昏的炊烟里,稚童拍手唱着新编的顺口溜:\"韩家女,胡家妾,守宫砂里爬金蝎。姐姐填酒窖,妹妹系白绫,不如东街暗门子,明码标价心澄澈。\"
……
胡兰儿的指尖还粘着老罗颈动脉的余温,那股腥甜血气在她齿间发酵,化作万蚁啃噬的刺痛。溃烂的皮肤开始渗出金红色脓液——这具活尸的皮下,竟还埋着胡有仁的温度。
\"胡有仁……你当真从未在意过我!\"
\"哈...多讽刺啊!\"她将喉骨碾成齑粉,混着黑血咽下,\"您挖开我的坟,难道就为再听一次...\"溃烂的声带突然迸发出少女的清音,正是投缳那夜最后的哭喊,\"...听您的好女儿说'女儿遵命'?\"
无数血蝶从她七窍钻出,每只翅膀上都映着不同的死状:溺毙的韩家女、吊死的胡家妾、还有她自己被白绫勒断颈骨的瞬间。
灵牌感应到胡有仁的死,裂开三道血纹。牌位底座浸出的黑血在供桌上蜿蜒成\"嫁殇\"符文。
\"胡有仁!\"兰儿的声音在腐烂与清甜间扭曲变幻,不可置信的抱着灵牌痛哭,像是十五岁那个满怀憧憬的少女与如今这具怨毒躯壳在同时嘶喊。
\"你欠我的...\"血蝶从她空洞的眼眶飞出,蝶翼上映着往昔他温柔为她簪花的画面。
\"永远都还不清!\"最后一块人皮剥落时,白骨上密密麻麻刻满的\"父女\"二字,每个笔画都在渗出当年那碗碧玉豆花的甜腻汁液。
祠堂梁柱传来万千韩家怨灵的恸哭,那些被她亲手推进井里的族妹们,正用森森白骨叩击着井壁,每声叩击都在她魂体上撕开一道裂缝。
\"兰姑娘,该回家了——\"
井底突然升起三十六盏引魂灯,每盏灯芯都裹着片韩家人的指甲盖。胡兰儿七窍中钻出带着倒刺的合欢枝,枝条上开满写有生辰八字的冥花。当最后一片花瓣坠入井中时,她终于听见生母跨越二十年的泣血诅咒:
\"弑亲者永世为娼,背族者轮回畜道!\"
兰儿腐烂的嘴角撕裂般上扬,血泪混着脓水从她空洞的眼窝中涌出。她的嗓音像是被烈火灼烧过,沙哑破碎,却又带着刺骨的怨毒:\"母亲,我不要回去!\"
这一声呼唤,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在撕扯自己的喉咙。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漆黑的血液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上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坑洞。
\"我绝不要再做被金针扎透的韩家女!\" 她猛地扯开衣襟,露出溃烂的胸口——那里密密麻麻全是针孔,每一处都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宁为乱葬岗的野鬼,不做高门楣的祭牲!\" 她的长发骤然暴长,如无数毒蛇般缠绕上自己的脖颈,勒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勒痕:\"生生世世,我都不要再与韩家有半分关系!\"
最后一字落下,她的魂体骤然崩解,化作无数血红色的蝴蝶,在阴风中盘旋飞舞,最终消散于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