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太医弓着腰双手接过药盒子。
他拿起药丸，用小竹片刮下一层药粉置于茶杯里，又往里加了一点清水。
他说，“皇上，行医者若是要下毒，一般是不会简单粗暴直接加毒药的，他们会采用两种相克且不让人注意的药物来使服药之人中毒。”
他拿起银针往杯子里放，抬头笑着对谢君临说，“所以用银针试毒应该是试不出什么来的，微臣还得慢慢分析这药里的成分……”
谢君临颔首。
他也知道，宋岁欢那般高明的神医，不可能直接往药丸子里加毒药，所以才来找葛太医仔细辨别。
他看着葛太医将银针取出来。
下一刻，他脸色骤变。
见葛太医还在跟他解释药物成分相生相克这些，他脸色复杂地抬了抬下巴。
“停止你的滔滔不绝，你要不要先看看银针呢？”
葛太医微愣。
他赶紧看向银针。
原本银色漂亮的细针，这会儿，竟然染上了一层灰黑色！
他极其震惊！
他看了眼谢君临，讪讪道，“还真有这么蠢的人，竟然直接往药丸子里加砒霜？他是不是太辜负我们的医者身份了？都会制药了，他下毒怎么不用相克的药物啊……”
谢君临看着尴尬的葛太医，不禁想笑。
听着葛太医碎碎念，他抱着胳膊睨着那药丸子，若有所思。
正如葛太医所说，宋岁欢医术那么高明，要是真想毒害他，不会用这么简单粗暴没脑子的手段。
这毒八成不是宋岁欢自己下的，而是某个不懂药物的人干的。
可这药，宋岁欢递给他以后他就揣袖子里再没有经过旁人的手，不会是他身边的人下的毒，应该是宋岁欢自己那边的人……
是谁呢？
宋岁欢的母亲？
或是宋岁欢的嫂嫂？
杀了他为宋家男丁报仇？
谢君临眼里迸射出一道寒光。
不论下毒的人是谁，敢毒害他这个皇帝，他绝不会被轻饶。
宋岁欢，同样逃不掉。
谢君临瞥了一眼那圆滚滚的药丸，不过他现在不急着去抓捕宋岁欢和宋家的人，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
能不能将计就计呢？
不是为了对付宋岁欢和宋家那些人，那些人不值得。
他是为了萧凌昭和沈元薇……
他身体健康没走到绝路的情况下，就这样用强硬手段抢萧凌昭的妻子，他做不出来这种昏庸之事，可若是他“中了毒”，当众吐了血，没有几天活头了，他想在死之前留个孩子，会不会显得他可悲可怜，理由也更正当一点？
他眼里挣扎片刻，缓缓弯腰拿起药盒。
葛太医连忙说，“皇上当心，这颗药丸子浸染了砒霜剧毒，您可别去碰它啊！”
谢君临嗯了一声。
他手指摩挲着药盒子，漫不经心地问葛太医，“有没有什么药，既不伤朕的身子，又能让朕吐血，能让朕像极了中砒霜之毒濒死的模样？”
葛太医被问懵了。
他小心翼翼道，“皇上是想将计就计，假装中毒来对付这下毒之人？可您既已掌握了证据，为何不直接下旨抓了他？难道下毒之人身份很不一般，还需要皇上您用这种法子，以身入局？”
谢君临侧眸看着葛太医。
他说，“是啊，位高权重，轻易动不得。”
葛太医有些慌。
是哪个动不得的人？是门生众多大权在握的左右丞相，还是手握兵权在民间呼声极高的骠骑大将军？
葛太医不敢深想。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仔细想了想，谨慎地告诉谢君临，“皇上，没有什么药能让您吐血还对您身子一点损伤都没有……”
谢君临淡淡打断他，“有一点小损伤也无妨。”
葛太医震惊了。
皇上还真豁得出去！
为了对付别人，连自己的身子都能损伤，够狠。
葛太医想了想，小心翼翼道，“皇上，其实您也不必真的服药，只需要在嘴里含一个用鱼泡制成的血包，到时候您咬破鱼泡，假装中毒，把血水吐出来就行了……”
谢君临摇头。
他又不是为了欺骗一时，他要多欺骗一些日子，直到沈元薇怀上身孕……
所以含血包肯定是不行的。
再说了，他要用这么卑劣的方式来欺骗萧凌昭和沈元薇，他自己若是一点代价都不付，他会一辈子过不去。
欺骗别人的时候自己身子也受到了损伤了，三个人一起痛苦着，至少，他能稍稍心安理得些。
他说，“还是用药吧，让朕脸色发白，惨无人色，时不时吐点血，别人一看就知道朕中毒伤得很严重——”
他话音一转，“可事实上，这药并不会要了朕的命，休养个一年两年就能复原。”
他问葛太医，“这种药，能配吗？”
葛太医听得心惊胆战的。
他劝了几次可皇上铁了心要自损身体，他没有办法，只能哆哆嗦嗦应了。
“那……那微臣马上就为皇上配药。”
……
一刻钟后，谢君临若无其事回到太极殿。
他远远就看到萧凌昭像笔直的小白杨一样，站在大殿门口。
他走近了，萧凌昭跟侍卫一块儿行礼，跪下时却比谁都僵硬抗拒。
谢君临示意萧凌昭平身，“是不是快要发病了？”
萧凌昭比往日里更沉默寡言了，低着头嗯了一声。
谢君临知道萧凌昭这会儿心里不痛快，他眼神暗了暗，转头喊陈海，“让人去请萧夫人来，告诉她，收拾收拾，等会儿就跟萧大将军出宫去。”
萧凌昭微愣。
下一刻，萧凌昭猛地抬头惊喜地望着谢君临，“皇上……”
谢君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朕放你和萧夫人离开。”
萧凌昭心情激动，立刻磕头谢恩，“微臣叩谢皇上！谢皇上！”
谢君临抬脚迈进门槛里，“随朕进来，说好的两年之约，不能不作数，朕今日可以退一步，你们两年后也得为了江山社稷，履行诺言。”
萧凌昭脸上的笑僵住了。
原来，皇上答应放他们出宫并不是彻底放过了他们，两年后他还是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进宫……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跨进门槛，一步一步艰难走到龙案前面。
谢君临看了眼萧凌昭，压制着心头的不忍，低头书写了两份契约。
一份萧凌昭和沈元薇揣着，一份，他自己揣着。
这种情形下，君臣俩谁都没有心思谈笑，他们没人说话，安安静静待着，直到沈元薇跟在陈海身后走进大殿里。
“皇上，萧夫人来了。”
听到陈海的嗓音，两个沉默多时的男人蓦地抬头同时望过去。
看着美丽的沈元薇逆着黄昏的光袅袅走进来，两个男人的眼睛是一样的温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