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和黑豹还想再狡辩两句,可小鹤已经毫不犹豫地带人走了。
两人便只能面色惨白地跌坐在地,双双对视,眼中都是愧悔和绝望。
张猛见状紧紧盯守在一边,倒不是害怕两人会反杀,毕竟都被捆成粽子了。
他是担心两人会太绝望自杀,他看得出来,赵予书留他们活口,是还有其他安排。
既然主人要用,这两人就必须得活着,想死也得活着!
张猛的担心不无道理,夜色变深,赵予书撑着桌子昏昏欲睡的时候,先前差点被切土豆丝的黑豹忽然肩膀一用力,挣脱了钳制他的人,一脑袋就要朝桌角撞去。
好在张猛反应及时,一脚踹中他脑门,阻止了他寻死的动作。
“你拦着我干什么!你让我死,让我死了算了!”
黑豹脸上顶着个鞋印,嚎啕大哭:“大哥,是我懦弱,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寨子里的人!”
赵予书被哭声吵的又清醒了些,撑着精神问完了怎么回事,懒懒开口:
“他要死就死吧,不用拦着,等他死了,把他身上所有的肉都拿刀剔下来,切成肉丝炒成菜,等他山寨里的其余人来了,就把这道菜喂给他们吃。”
黑豹:“……”
黑虎:“……”
活阎王啊!真是活阎王!
地狱十八层都不一定能有如此阴毒的酷刑,他们今日竟然是见着了!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这回是死都不敢死了,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宛如两条丧家之犬,双双嚎啕大哭:
“大哥,是我对不起你。”
“弟弟,是做大哥的连累了你。早知道这伙人这么不好惹,大哥不该出这馊主意来抢他们的粮。”
“不,大哥,你也是为了大家好,是我武艺不精,拖了大家的后腿。”
“弟弟,大哥都懂的,不是我们不行,实在是这个小畜生他太狠了,呜呜呜,他但凡是个人,都不该想出这么阴毒的法子啊。”
“呜呜呜,大哥,我们如今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两人哭的撕心裂肺,赵予书听着实在是烦了,干脆让张猛找了两双破鞋出来,塞进他们嘴里,把他们的口舌堵住。
这回两人总算是没声音了。
两个大男人满脸屈辱无声啜泣,场面还是很心酸的。
但是没人同情他们。
没跟小鹤离开的下属们都在忙着给那些被五人偷袭砍杀的弟兄们收尸。
主人对他们二人的手段是狠辣了些,但这也是他们活该!
从他们来偷那一刻,就注定了大家是敌人。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残忍。
一夜,就在这样各有各忙中过去了。
赵予书始终没有回房,就守在大堂。
既是等着小鹤,也是担心还会有第二波人来夜袭她的货物。
好在直到天亮,也再没起什么风浪。
天亮以后,小鹤也终于回来了。
但跟走时的满脸愤恨杀意不同,这次回来,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垂头丧气的。
张猛倒是警醒了一夜,也第一个看见他,上前迎接:
“小鹤,昨晚怎么样,进行的可顺利?”
小鹤看他一眼,蔫巴巴的:“顺利。”
张猛心口一紧:“我们的弟兄,可有死伤?”
小鹤摇摇头:“没有,寨子里的人听说我们活捉了黑虎和黑豹,就全都放下武器投降了,还当场跪地求饶,根本就没有打斗。”
张猛疑惑:“既然如此顺利,你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我……”小鹤欲言又止,重重叹了一口气,让出身来:“你自己看看那些俘虏,就什么都明白了。”
张猛定睛一看,只见那些被麻绳绑着,锁链扣着,带回来的人,不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就是满脸沧桑的妇人,甚至还有牙牙学语的孩童!
俘虏十六人,除了老弱就是病残,竟没有一个如同黑虎黑豹一般的青壮年男子。
“虎子!”其中一个老头,见到嘴里塞着鞋子,跪在地上的黑虎,嚎啕大哭一声,踉踉跄跄就朝他跑了过去,一把扯下他口中的鞋,痛哭流涕地道:
“是爹不好,是爹害了你啊!”
其余妇人孩童也哭成一团,一个年轻些的女人扑到黑豹身边,也紧搂着他说:
“相公!文娘来了,这辈子要死也与你死在一处!”
另有两个四五岁大的孩童扑到黑豹身边,大哭着喊爹。
小鹤见状,忍不住别开了目光,眼眶也有些微红。
赵予书洗了脸出来,见到这哭哭啼啼的一群人,蹙了蹙眉。
“怎么回事?”
小鹤目光复杂:“主人,我已经按照你的指示审问完了。这些人,原本是下河县的村民,因为一些原因,才选择了落草为寇。”
“一些原因?”赵予书抓住重点:“什么原因?”
小鹤沉默了一瞬,似乎不知该不该说。
这时另一个目光空洞的妇人一把推开围在她脚边的孩子,跪到了赵予书身前,坚韧道:
“小兄弟,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吧!我说,我什么都说!”
四岁的小女孩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能感知到母亲身上的惧怕,她哭着跑过来,紧紧贴在女人身边:
“娘!”
“哎。”女人答应了一声,流下一行清泪。
“小兄弟,我们原本是下河县的良民,家境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有一家小酒馆,我们本本分分做生意,处处与人为善,生活也还算平静。”
“直到半年前,县令换人,新县令上任,他仗着自己是皇后的亲戚,对县中百姓肆意欺凌,更是盯着所有商铺不放,强行抢走了我家的地契,店契,把酒馆据为己有。”
“我们秉持着民不与官斗的原则,原想咽下这口气,搬离此处,可那狗官却不依不饶,又盯上了我的女儿,可怜我那女儿才十二岁,还没及笄,他就要强行抢去做妾!”
赵予书听到这里,不由看向她身边的女孩,这孩子年纪绝对没超过十岁。
她又看向其余俘虏,哭成一片的人中,也没有十二岁年纪的女孩。
赵予书心底往下沉了沉,表情也朝着小鹤靠拢,变得沉重。
女人接着往下说,字字含泪道:
“可怜我一辈子本分,却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护不住,我丈夫为了保护她,直接被狗官的人打成重伤,进了牢狱,我的女儿也自此被抢走,三天没过,就成了一具遍体鳞伤的尸体。”
讲到此处,众人的脸色也都跟着变了,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张猛都手握成拳,红了眼眶。
女人道:“也是因为此事,我相公看出了世道不公,不甘心再被狗官压迫,他在狱中结识了同样是良民被冤入狱的黑虎黑豹两兄弟,出狱后,又与其他几个同样饱受欺凌的好友相约,几人结拜,落草为寇。”
“他们虽成了匪,却从不迫害平民百姓,每每下山,也是只对一些过往的客商下手,而且从不伤人,只趁着天黑窃取一些财物,以此换来山寨上的老小安稳度日……”
张猛听到这里,怒声反驳道:“你胡说!他们五人昨日便砍杀了我们不少弟兄!”
黑虎也怒声对抗道:“那是因为你们的人先动刀砍我们!我们为了自保才反抗!”
而这时,小鹤在一边低声补充:
“我去下河县找人问过了,他们说的是实话,这些人的确都是一些被逼为寇的苦命人。”
“不仅如此,下河人对他们的事情甚至十分怜悯,说他们曾经开酒馆时,还曾在天热时免费送茶,干旱时配合官府,给灾民施粥。”
“哪怕被新县令逼急了,也只是与官府抗衡,坑取一些富商的财物,从不伤害平民百姓,对当地仁商也不曾下手……”
对他们和赵予书来说,昨晚的五人,都是坏人。
可对于这个不公的世道来说,那五人,却又都是命运凄惨的苦命人。
小鹤原本想着,等抓来了山寨其余人,他的主子也榨干了另外两人的剩余价值,便要当着山寨众人的面,把那两人千刀万剐。
可在知道所有真相后,他的想法就再也无法坚定了。
妇人对着赵予书,重重地一叩首:
“错了就是错了,我们得罪了您,我们认!只求小兄弟你行行好,让我给我那苦命的相公去收尸。若您要我的命,我也绝无二话,但我这女儿还小,她什么都不懂,她……”
妇人越说越哽咽,泪水滴滴答答顺着脸上往下落,身边的小女孩无措地用手接着,掌心一会儿就凝聚了一滩小河,孩子也跟着哭:
“娘,我不走,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求求你别离开我。”
小鹤沉默,张猛沉默,赵予书也沉默了。
片刻后,她才缓缓开口,问黑虎和黑豹:
“昨晚你们来,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两人红着眼道:“我们只想搬走五袋大米,你粮草那么多,就算没了这五袋米也不算什么,怎么就……怎么就非要置我们于死地呢。”
铁汉落泪,两人也是各自搂着家人,字字泣血道:“这一辈子,终究是我们连累了你们。”
众人再次哭成一团:“别这么说,要不是你们,我们也早被那个狗官迫害得死无葬身之地,能偷活这些日子,我们已经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