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将朱允炆在吴王府的经历娓娓道来,包括之后杨士奇带着朱高煦前往通政司的事件,详细叙述了一番,并呈上了一份书面的记录。
“用水冲刷?”听完他的讲述,朱元璋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这岂不是太过轻佻了吗?有失皇家威严。”
但随即,朱元璋轻轻叹息,低声自语:“那一天行刺的事情,炆儿似乎怀疑是允熥做的。”
“虽然熥儿顾念手足情谊,不想深究,但他心中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怨恨呢?”
“他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排遣内心深处的不满罢了,借此释怀,将过去放下。”
“他其实是在维护骨肉情分,熥儿确实心肠太软了。”
想到这里,朱元璋刚刚浮现的些许怒意瞬时烟消云散。
如果朱允炆果然是背后主使,熥儿如此对待他,也就罢了,只能说明熥儿重情义,心胸宽广。
毕竟,对方是要夺他的命啊。
这一思量间,朱元璋想起刺杀之事,追查至今毫无头绪,不禁再次怒从中来。
“叫你们查案,一点进展都没有。”
“叫你们盯梢吕氏,也盯不好。”
“朕养着你们这些人,有何意义?”
此话一出,吉垣立刻跪倒在地。
“臣妾该死。”
“死了又如何?事情办不好,死了又有何用?”朱元璋冷声说道。
吉垣额头触地,汗水如雨般滑落。
十月的天已渐寒。
他却瞬间浑身湿透。
“陛下,我们并非毫无作为,只是尚未确认,不敢贸然上报。”
朱元璋眼中精光闪烁,喝道:“说,朕要知道。”
吉垣道:“吕妃身边的贴身宫女,与东宫一名小太监有私情。”
“因这小太监以前也在宫中供职。”
“我们奉命监视吕妃时,便与这小太监搭上了关系。”
“他说,曾听那宫女私下提及,在吴王殿下领锦衣卫抓捕梁国公那天,献王的老师、翰林院编修黄子澄,曾经拜访过吕妃。”
“吕妃赠予黄子澄一件亲手织成的衣物,作为奖赏。”
“另外,吕妃在与黄子澄交谈时还提到……”
吉垣讲到这里忽然止住,神情似有踌躇。
朱公公正在倾听,见他突兀停下,不禁开口:“她说什么了?”
吉垣意识到再隐瞒下去也无济于事,连忙说道:“这不过是那个小太监的一面之词。我担心走漏风声会坏事,也不敢去质问吕妃身边的宫女,所以一直未能确定真伪。原本想等日后核实清楚再向陛下禀告。”
“如今陛下询问,我也只好直言了。”
朱公公默然不语,面无表情,静静等待他说完。
吉垣咽了口唾沫,接着道:“吕妃提到,自己从小抚养吴王长大,待他甚好。可不曾想到,吴王今日竟然跳出来与献王争夺储位。”
“早知道这样,倒不如……倒不如……”
他越说越紧张,话语渐渐含糊不清。
朱公公不耐烦了,厉声喝道:“不如什么?快说!”
吉垣一愣,稍作镇定后继续说道:“吕妃曾言,若当时吴王尚在襁褓之中时便将其悄然掐死,神不知鬼不觉,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坐视其成祸患!”
啪!
朱公公重重拍击身旁的石桌。
腾地起身。
眼中寒光闪烁,怒火如雷。
……
小院里,树影摇曳。
浮云掠过天际,恰巧遮蔽了阳光。
顿时天地昏暗。
手掌拍在石桌上的疼痛感此刻显得微不足道。
但朱公公正沉浸其中,毫无察觉。
院内弥漫着浓重的杀意。
吉垣心神俱颤,趴伏于地,不敢仰视,颤声说道:“陛下,要不我将那宫女捉来严刑拷问?”
“糊涂!”朱公公冷笑道,“暂且按兵不动,继续盯梢便是。”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线索?”
“你们查的那些事情如何了?有何进展?”
吉垣迟疑片刻,答道:“倒是发现了些蛛丝马迹,可惜没有确凿证据。”
“说!”朱公公语气威严。
“先前太子病重期间,所有膳食均由东宫典膳局提供。”
“服用的汤药则出自太医院。”
“我们核查了所有相关记载,从采买、制作到太医开出的药方,全都没有异常。”
“所有的食材和药材,在送至先太子面前前,均有专人全程监管。”
“唯有献王殿下在先太子病重之时,昼夜守护于榻前,并亲手为先太子喂食。”
“所用之物,均出自吕妃娘娘亲手烹制,未经过典膳局和太医院,因此相关记录也难以查找。”
他话音刚落,老朱的眼中已布满血丝,杀机四溢,面容扭曲可怖。
“此事之前为何未曾禀报?”老朱深吸一口气,平静问道。
他的声音虽不高不低,却如魔咒般刺耳,与他平日的语调大相径庭。
“太子病重之际,妃嫔亲自下厨,尽心侍奉,本是常情。”
吉垣心惊胆战,勉强压住恐惧,缓缓说道:“献王殿下乃先太子亲子,吕妃娘娘也是先太子生前最为钟爱之人。”
“他们的行为并无不妥,我们自然不会多加怀疑。”
“大家都觉得献王孝顺,吕妃娘娘对先太子一片赤诚。”
老朱缓缓闭上双眼,表情痛苦,再次开口:“如今你们倒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吉垣依旧跪伏着,没有抬头,答道:“陛下命奴婢调查,奴婢定当竭尽全力。”
“我查阅了常妃娘娘病逝前及虞王殿下病重时所服的汤药和食物,发现也是如此。”
“除了东宫典膳局提供的膳食和太医院的药,其余便是吕妃娘娘亲自下厨料理。”
此处提到的虞王即朱允熥的长兄朱雄英,八岁时便离世。
虞王这个封号,是在他去世后才追加的。
“这些就是奴婢查得的结果,不敢隐瞒,如实呈报。”
“吕妃娘娘与常妃娘娘交好,二人关系融洽,对虞王殿下也甚为喜爱。”
“在他们患病期间,妃嫔亲自下厨,也合乎情理。”
“这并不意味着一定有问题。”
“但除此之外,我们也未能查出其他端倪。”
吉垣说完便沉默,静静跪着。
“是啊,查不到什么……查不到什么……”
老朱低声重复。
随即,突然怒吼一声。
“他们是咱们最珍爱的儿子、孙子,还有儿媳妇。”
“他们怎会不明不白地死去?”
一声响动,老朱站立的身体突然坐下。
他大口喘息着,胸口仿佛积聚了一股气,堵塞了呼吸,无法释放。
老朱伸出手指向远方,说道:“去……去……去把吕氏……”
话未说完,手又放下。
吉垣立刻领会了意思,道:“奴婢这就派人去抓捕吕妃娘娘!”
“什么吕妃娘娘?”老朱再次勃然大怒,“她不过是个卑贱的婢女,是猪狗,不是人!”
“她配做我儿的媳妇吗?配称作吕妃娘娘吗?她配吗?”
吉垣连连叩头,回答说:“是,陛下说得对极了,她不配,她就是个卑贱的婢女,不是人,是猪狗……奴婢这就去把她抓来。”
说完后,他躬身站起,准备离开,却被老朱喝止。
“等等!”
吉垣急忙转身。
老朱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之前提到,她昨天和献王私下密谈,避开所有人。”
“今天献王就去了吴王府,假借探望吴王的名义,邀请吴王参加吕氏即将到来的寿宴。”
对吧?”
吉垣回答:“启禀陛下,确实如此。”
“标儿离开没多久啊!”老朱冷声道,“她不守孝,反而想办寿宴,还特意让献王亲自去邀请,生怕吴王不去。”
“她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吉垣不敢作声,弯腰低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没有证据,不能贸然行动。”此刻,老朱的情绪比之前平静不少。
语气温和而平淡。
但龙目中暗藏的杀机却愈发强烈。
“她毕竟为我们生了好几个孙子,最小的熙儿,才刚满周岁。”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标儿也离家数月了。”
“我的孙子和儿媳妇,离开的时间更长。”
“当时并没有发现他们有任何中毒的征兆。”
“也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如今再去查她当时烹制的菜肴是否有问题,根本查不出结果。”
“都无迹可寻,如何查起?”
也许是刚才竭力呼喊耗尽了力气,他的声音已沙哑。
朱公此时声音略显沙哑,可思绪却格外敏锐。
杨公所言甚是。
一旦心中滋生怀疑,这颗种子便会扎根生长,直至枝繁叶茂。
朱公素来多疑,对谁都不轻易相信。
唯独对自己的妻儿深信不疑。
然而吕氏不过是他儿媳,并非亲生儿子。
此次详查,并未找到她确实的罪证。
但亲自下厨的行为却成了最大的疑点。
从情理上看,丈夫病重,妻子为表关怀亲自下厨有何不可?
即便是常氏与朱雄英,也都是如此。
别人生病,难道就不能亲手做几道菜以示心意?
然而此举动却避开了东宫膳食局和太医院的监管。
谁能保证其中没有隐情呢?
判断的关键在于此人品性如何。
那么,吕氏的品性如何?
能否经受住考验?
朱公问:“那个听见她想害熥儿的宫女,现在还在东宫吗?”
吉公连忙回答:“回陛下,还在。臣这就派人悄悄把她带来……”
先前朱公呵斥过他,不准抓捕,以免惊动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