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仔细想想,自从自己穿越的那一刻起,历史岂非已经改写?
又怎敢笃定它依然纹丝不动?
想到此处,朱允熥冷汗直冒,说道:“大师所言极是,我之前确实太过忽视秦、晋二王。”
姚广孝一直注视着他,见他神色变幻,不禁再次深深打量了一眼,却并未继续追问,只道:“朝中事务,若只是官员们闹腾,倒还好对付,杀掉便是。”
“然而贫僧真正担忧的,还是政务上的问题。”
“殿下初涉朝政,许多事情都不甚了解。”
“想要完全掌握其中的门道,还需时日。”
“但殿下一旦有所行动,他们绝不会再容许殿下有片刻喘息。”
“奏折将会如洪水般涌来。”
“普通事务倒也无妨,贫僧也可助殿下一臂之力。”
“真正的难题,还在一个‘钱’字上。”
“治理国家的关键,在于理财!”
财政与税收,始终是一个国家最根本的问题。
没有钱,什么也办不成。
军队需要粮饷,官员要领俸禄,修路、治水……无不仰仗于钱。
他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朝廷里的其他事,倒还容易解决。
官员不听使唤,阳奉阴违,杀掉换一批就行。
唯独财政税收,专业性强,漏洞百出,处理起来相当棘手。
朱允熥低沉发问:“大师对此有何见解?”
姚广孝眸光微动,淡然道:“财政之事,复杂至极,贫僧原以为此乃缓进之事。”
“然而,吴王殿下既然已创复式记账之法。”
“依贫僧所见,不如速决,直捣根本!”
“此事必须雷厉风行,猝不及防,令其措手不及!”
老僧缓缓吐出二字:“闭账!”
……
明初格局,与后世大异。
太祖诛胡惟庸,废**制,中书省也随之消亡。
太祖独揽大权,起初自感畅快,但不久便被堆积的奏章和无穷的政务压得喘不过气来。
即便太祖废寝忘食,为防遗忘,在卧房书房贴满纸条,每日仅睡三四小时,仍忙不过来。
根本无暇周全。
最终,太祖不得不承认:“**独掌天下,不可无辅臣。”
于是设立大学士为顾问,辅助朝政。
同时建立通政司。
洪武年间,通政司并非虚设,反而是要职。
通政司负责分类整理奏章并呈递皇帝。
当杨士奇携朱高煦及锦衣卫到访通政司时,内里一片忙碌。
奏章被分类堆叠,每类皆如小山。
有人高呼:“加快速度,所有奏章今日务必完成。”
“最晚明日早朝前,全部送至吴王府。”
杨士奇率众进入。
那官员显然不识他,见状呵斥:“汝是何人?竟敢擅闯?此乃重地,擅入者死!”
杨士奇未着官服,仅着便装,整了整衣领,正色道:“翰林院侍讲学士,杨士奇!”
昔日,布衣杨士奇受吴王青睐,被推举入仕,后更蒙陛下钦点为翰林院侍讲学士,自此青云直上。此等佳话已在朝堂广为流传,无人不晓。
众人耳闻其名,却鲜见其面。杨士奇自得吴王赏识后,多于王府履职,少涉朝臣交际。
忽闻其至,通政司诸吏虽初感意外,旋即堆满笑意迎接。
“原来是杨侍讲驾临,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通政司众吏齐齐作揖致礼。
“杨侍讲此次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一官员上前试探问道:“莫非吴王殿下身体已痊愈,可复理政务?”
他躬身陪笑道:“呈递奏章乃是我司职责所在。”
“怎敢劳动杨侍讲亲临?”
杨士奇淡然回应:“是谁告诉你我是来取奏章的?”
这看似平和的话语,却如惊雷炸响。
那官员一怔,连忙追问:“那不知杨侍讲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此人也是五品官员,品阶与杨士奇相差无几。
然而,人人皆知,翰林院侍讲学士的地位不可仅以品秩衡量。
在杨士奇面前,即便讨好奉承,自称“卑职”也在情理之中。
这名通政司官员虽曾遵从文官建议,拒绝向吴王递送奏章,但此刻面对杨士奇,丝毫不敢怠慢,反倒极力巴结。
“杨侍讲若有差遣,尽管吩咐,凡力所能及,定当尽力完成。”
“很好,我们是来取你们首级的!”
一个清脆且略显稚嫩的声音突然插话。
朱高煦手持宝刀,神采飞扬地环视屋内众人。
通政司诸吏无不惊恐失色。
一吏斥责道:“何方小儿,胆敢在此放肆?通政司乃朝廷重地,岂容胡闹?”
尽管这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随杨士奇而来,但他既然出口如此,也顾不得许多。
杨士奇含笑解释道:“此乃燕王次子,陛下之孙。”
那位官员脸色骤变,恐惧让他哑口无言。
他原本以为此子不过是杨士奇的后辈,没想到竟然是皇子,吓得魂飞魄散。
另一名官员上前问道:“我们究竟触犯了什么律条,杨侍讲要对我们下手?”
“而且,通政司并非翰林院下属部门。”
“通政司的事务,不该由翰林院干涉,杨侍讲应该没权处置我们吧?”
杨士奇严肃地说道:“不是我要取你等性命,而是大明律例定你们该死!”
“今日献王造访吴王府,特意告知吴王,近来百官呈递的奏折数量不少。”
“然而通政司擅自作主,将奏折全部扣留不上报。”
“难道这是真的?”
说着,他注视着旁边如小山般堆叠的奏折。
献王向吴王告状?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通政司里的官员个个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话。
献王不是一直支持他们吗?
不是说压下奏折不上报正是献王背后的主意吗?
为何献王反而跑到吴王那里去告状?
这是怎么回事?
“绝无此事!”那官员立刻否认,“通政司如何处置奏折,自有朝廷法规。”
“若有大事发生,怎可能隐瞒不上报?”
“而今四海安宁,天下太平,大臣所呈,不过琐碎小事罢了。”
“吴王殿下病重,我等不敢打扰,通政司本应如此处理。区区小事,交给各部门自行解决便是,未曾延误。”
杨士奇指着那些堆满的奏折说道:“那这些又如何解释?”
“这……这些都是今日刚收到的奏折,通政司正在紧急办理。”那官员语调有些慌张,却仍坚持否认。
真是嘴硬得很!
看来早有准备了。
杨士奇正欲回应,朱高煦再次开口:“照此说来,是献王兄故意向吴王兄说了谎?”
那官员闻言,脸色再次剧变,语塞无言。
朱高煦笑着说道:“污蔑献王殿下可是重罪。”
“要不要我去请献王兄过来,当面质证?”
满堂官员噤若寒蝉,个个垂首而立,无人敢出声。私下里虽互递眼神,却无人敢率先开口。
片刻之后,终于有人颤巍巍地说道:“此事不必多言了。”
“前些时日确实积压了些奏章,不过数目不多。”
“因见吴王殿下伤势未愈,我们都未上报。”
“本打算等殿下康复后再一同呈送。”
“不仅是我们,朝中诸公也是这般想法,唯恐打扰殿下修养。”
“如今得知殿下已痊愈,能处理政务,我们才赶忙整理奏章呈递。”
“通政司正加紧处理,目前初步统计,总计有一千五百六十二份奏折,计划明日上午一并交给殿下。”
哎呀!
一下子送上这么多奏折,这分明是要把吴王累垮啊!
杨士奇忽然厉声道:“这么说,献王殿下并未虚言,之前这里的确堆积了许多奏折,未能及时上报?”
“没有陛下的旨意,也没有吴王殿下的命令,你们竟敢擅自作主,扣押百官奏折?可知这是何罪?”
朱高煦在一旁激动地大声嚷道:“该当死罪!杀无赦!统统处死!”
通政司的官员们听得心惊肉跳。
怎会如此?
先是献王跑到吴王那里告状,紧接着又是燕王的儿子带着杨士奇来到通政司质问他们。
献王和燕王不是该与吴王为敌的吗?
为何现在反倒与杨士奇联手对付他们?
通政司的官员们不明所以,心中满是疑惑。
但面对此情此景,他们不得不辩解。
“我们也是出于一片好意。”
一名官员愤然道:“即便有罪,也属情有可原。”
“况且,通政司是朝廷重地,你杨士奇不过是个侍讲学士,有何资格干涉我们的事务?还想对我们大开杀戒?”
他不敢斥责朱高煦,毕竟对方是皇孙。
只能把怒火转向杨士奇。
杨士奇微微一笑,瞥了一眼朱高煦。
朱高煦立刻走上前,举起手中的宝刀,高呼道:“这是皇爷爷赐予我的宝刀。”
“皇爷爷有旨,持此刀可号令百官,调遣军队,随意处置。”
“三品以下官员,先斩后奏。”
杨士奇面色平静,缓缓开口:“带人,将通政司上下尽数拘押。”
通政司里,除却三品的通政使外,其余人等皆为三品以下。但此时,那位通政使因病休养已有数日。
锦衣卫闻令而动,迅速将通政司的官员们悉数拿下。
此刻,这些官员反倒镇定了些,心中暗想,只要消息传出,自会有人相救,且未必会被重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