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时...”
经过老头子提醒，莱伊回想起在给老国王做检查的时候，不经意间看见过，兰德哈尔沾染漆黑色的灵魂。
相同的事情只发生在罗兹瓦尔身上，然而罗兹瓦尔是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古董，论年纪都能当老国王的祖宗了，记忆的厚度不是老国王能比的。
兰德哈尔的阅历堆叠没法把他的灵魂染成黑色，那么抛去错误的答案，剩下的可能性便是真相。
“怎么？有想法了？”葛利奇笑道。
“算是吧，我就知道来你这里一定会有收获的。”莱伊窝在沙发里，神情放松了不少。
事情仿佛在变得更好，至少，在研究方向上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了。
“对了，老头子你没把猜想跟卡洛特说吗？他看起来像是被你蒙在鼓里的样子。”
“没有，老夫只和你一个人说过，你有能力去验证它并证明我是对的。”末了，葛利奇又补充了一句。“老夫知道以你的性格一定会来。”
相识了多年，葛利奇对莱伊的性格了如指掌，既然是医疗院负责王室的怪病，那能力有限的卡洛特一定会把莱伊哈特卷入其中。
“哈，猜得真准。”莱伊说完坐起身，从棋盒里掏出一枚棋子，平放在棋盘上。“好了，到你了，老头子。”
“哦？”
“我为什么不现在立马回去？老头子你心里肯定在想这个吧。”看到葛利奇脸上的表情，莱伊心神一动，猜出了他的心里所想，他翘起腿，解释道：“别忘了我是名精灵术士，虽然我也很想把一切解决完赶回家抱一抱碧翠丝，但是约定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不会违约的，放心好了。”
葛利奇闻言微微一笑，他一边摸着自己的胡子，一边观察棋局。
“像是你小子能说出口的话...啧，没给老夫放水啊...”
“真给你放了你又不乐意。”
犹豫良久，葛利奇放下白棋，棋子落盘，莱伊立马跟上攻势，堵死葛利奇的棋路。
“哇，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敢下这个地方，我堵上一手不直接拿下了吗？”
“哈哈，是啊，老夫老了，棋艺、医术...那些老夫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现如今也都不中看咯。”葛利奇默默地下着防守的棋子，说是防守，用负隅顽抗形容更确切一点。
黑棋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白棋夹在攻势之间，连喘口气都十分地艰难。
“你不是退休了吗？当个退休的老头干点退休该做的事，整天瞎操心小心活不长。”
“莱伊。”
“嗯？”
“老夫的身体恐怕撑不过这个月了。”
葛利奇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不像是在叙述即将死亡的事实，莱伊执棋的手在半空中愣了一会，还是把黑棋送到了它该去往的地方。
枯瘦的手指夹住白棋，在棋盘上做着最后的挣扎。
“这不是玩笑，对吧。”
“老夫用水魔法检查过自己的身体了，一个月是乐观的估计，这副身体工作了这么久，该让它歇歇了。”葛利奇看了看棋盘，然后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一言不发的莱伊。“还差一颗，把它结束吧。这盘棋，是你赢了，莱伊。”
黑子落下，掐灭了白子为数不多的“气”，白棋彻底崩盘，胜利的天平朝着黑子倒下。
“生老病死，世间常态，我早有预料的。”莱伊低着头，脸上完全没有赢棋的喜悦。
“是啊，我们的灵魂自欧德而来，于生命之火熄灭后重回欧德之中，完成生命的一次又一次轮回，离别，是你人生的必修课。”葛利奇笑了笑，“别为了避免不了的事而难过了。”
“我没有难过，在医疗院的时候，生死早看惯了。”
“可是老夫看见你哭了。”
莱伊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眼角，指尖传来湿润的触感。
明明大人是不会流泪的，不是吗...
“再理性的人也无法避免情感的波动，因为我们有心，炽热的心在跳动，一边接受着爱一边跳动。”葛利奇从沙发那边走到莱伊身边，像以前一样摸了摸莱伊的头。
“老夫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你才两岁大，还没老夫的腰高。时间一晃，树苗发育为小树，孩童迈向青年。你还是你，却也不再是你了。
不过...老夫能亲眼见到甚至亲手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后辈，此生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哈哈。”
“......”
撩起头发，捂住额头，莱伊呆呆注视着已经结束的棋局，被黑色扼杀的白棋失去了所有的气，像极了奄奄一息的葛利奇。
明明预料到结果了...
甚至预料到了碧翠丝的未来可能有这么一天...
好难过，好痛苦，越是不愿意接受事实，越是容易陷入过去美好的回忆，曾经的点点滴滴变作尖锐的记忆碎片扎进心里，心脏像是被搅碎，连带着呼吸也一并停止。
莱伊原以为自己学得足够多、学得足够好，水魔法的治愈光亮会救赎每一个人。
可惜他错了。
时间是跨越不了的河，老头子站在河的另一边与自己相望；而未来的某刻，相同的事会发生在自己与碧翠丝身上，驻足于黄泉两端相望。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碧翠丝也会像现在的我一样难受吗？
不想去想，不敢去想。
莱伊揪着头发的手越来越用力，他闭上眼。
“其他人知道吗？不...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
“没关系，这是老夫的私心，没跟卡洛特说出我的猜想，也是为了找一个独处的时间，跟你坦白。”葛利奇拍拍莱伊的肩膀，抱怨道：“你是老夫亲眼看着长大的，老夫可不想孤孤单单的死掉。”
他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自己的生命进入倒计时的呢？
连葛利奇自己都不记得了，可以肯定的是，在知晓自己死亡时间的那瞬。
他想了很多。
世界上没有人愿意死，大家都在想方设法地活下去，尽管会把死挂在嘴边，可死了就什么也没了，连带着牵挂在自己身上的情感一起消失。
没有遗憾是用作心理安慰的特效药，葛利奇不想死，但他必须得在这一站下车了。
“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差别，无论生前做了什么，人死了就是死了，躺在一个小盒子里。但扪心自问，看见你为老夫难过，老夫还挺开心的，哈哈。”
“......”
“好了，走吧走吧大忙人，再不走老夫要赶人了，还是说你要死皮赖脸地留下来吃晚饭？”
葛利奇拉起莱伊把他赶到门口，接着一把把他推出门去。
“老夫我已经做得很多了，晚饭别麻烦我了。”
声音越来越远，回过神的时候，莱伊发现葛利奇的屋门被他死死关了起来。
今天好像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好像又没做错...
出生、发育、成长、立命、扬名......
老头子用七十多年的时间走完了一生，现在正如他说的。
该歇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