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没回答,只是轻轻合上布包,神色突然变得警惕:“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姐姐你还是快点走吧。最近……不太平。”
解昭文还想细问什么,小文都摇头不再说,站起身要推她出门,解昭文扒着门框拒绝。
小文抬眼盯着她白皙的脸庞,脸红了一瞬,突然叹了一口气。
她声音低得像风中断断续续的叹息:“村里死了很多人,很多都是睡着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
解昭文倚着破旧的门框,默默看着她,忽然回想起第一天在村子的那个清晨。
那时小文正蹲在井边,一边洗衣一边偷偷擦眼泪,衣袖湿了一大片。村民从她身边经过时,都绕得远远的,像她身上沾了脏东西。
她当时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你还好吗”,小文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他们说我是异端。”小文忽然抬头,眼神冰冷,“因为我不信那些老规矩。”
“我试过,很多次,想离开这里。小时候,翻山过河,走了一整夜,天一亮还是站在村口。”
“有一回,我爬到很远的山上,那儿有个旧路牌,写着‘x县界’。我激动得哭了,以为能出去了,结果往前多走两步,整个天都变成夜了。”
她抬起手臂,指着自己小臂上一道细长的疤:“那次摔断了胳膊,是村长把我拖回来的。他说外面的人不欢迎我们。”
“我不想拉你进来,真的。”
她低下头,嗓音里掺了点哭腔:“可那天……你站在山里,虫子都怕你,没有虫咬你。而且你跟我笑了一下。我就……”
“我就在想,可能你能改变这个村子呢?你能带我出去呢?”
她抱紧了自己的膝盖,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
“对不起。”
屋里陷入沉默。
只有窗外风吹枯叶的声音,沙沙地响着,像有什么正趴在屋顶爬来爬去。
“你记不记得,”小文抬头,眼神发红,“你最近是不是总觉得冷?总做梦?是不是有东西在你耳边悉悉索索?”
解昭文一怔,心口猛地一沉。
她这些天确实常常做梦,能听到非人一样的音频。但是她身体里有黑石,虽然带着淑芬的器,之前也有过梦到有人来找她说话,没有往村子的原因去想。
“那是虫。”小文低声说,“它们在靠近你。”
她站起来,走到门边,从门缝望了一眼,像在确认什么。
然后转过头,郑重地看着解昭文,一字一句地说:“还有三天就是祭祀了。”
“你一定要小心。你和这地方……太合了。”
“太合了不一定是好事。”
说完这句,小文忽然伸手把她往外推,动作突然得像是怕她多待一秒。
“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我说这些已经是极限了。”
她声音低低的,带着惶恐:“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尤其是村长。”
“他们……需要你。”
门“砰”的一声关上,木闩重新插好,里面安静得像没人住过。
风越刮越大,灰白色的雾从地头一点点往村子中心蔓延。
这天,是祭祀前三天。
......
走出小文家的屋檐,解昭文才发现天不知何时彻底阴了下来。
雾比早晨更浓,像是黏腻的从四面八方涌来,把整条街都压得低低的,像要塌下来。
她站在院门口的石板上,只觉脊背发寒。
风钻进她的衣领,一路爬到后颈,像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正蹭着她的皮肤。
她没急着走。
反而静静站了半分钟,开始梳理脑子里越来越多、越来越混乱的线索。
小文说她体质特殊。特殊在哪?唯一的差别就是她体内有黑石。
黑石不是她选择的东西,但它成了关键。
村子靠虫续命,而她,成了维持虫稳定的媒介。
虫靠魇来养着变成能延长人寿命的良药,“酿药”之后就是包治百病、延年益寿,药效本来是长寿的来源,现在药效开始减弱,也就是说——
虫不够用了。不,应该说,被分散了,长寿村的魇就那么多,虫也就那么多。
解昭文轻吸一口气,理智开始接管恐惧。
刘奇偷走了虫子,靠虫做买卖,一飞冲天。他的成功意味着原本属于村子的寿命,被他一点点掏空、卖掉。村民活得越来越短,母虫躁动,死者开始增多。没有人想死。
这时候,“她”这个意外闯入的人出现了。
一个体质特殊、能抵御普通虫子、能承受咬伤甚至自愈的容器。就像往快要断裂的命线上,再缝一段丝线。
她明白了。
他们需要她去对付母虫,可能安抚可能献祭,总之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从她踏入这个村子开始,村民的眼光里就有一种说不清的意味。
最初的热情和殷勤,再后来……一种隐秘的觊觎。
她想走,但他们需要她留下来。
需要她,来“修补”他们濒临破碎的命运。
而小文,那个最先说刘奇是畜生的姑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句“对不起”,不是说她骗了,而是说她已经来不及阻止。
她是钥匙,也是献品。
她猛地抬头,眼神一寸寸冷下来。必须逃出去。
必须在祭祀之前,找到灰老和百里玉祁,离开这个村子。
否则,不止是她——他们三个人,可能都活不过这七天。
解昭文眼神逐渐冷下来,理清思路后马上就想聚自己的同事,那两位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一个忙着研究村子布局,一个到处找出口和跟村长斗智斗勇。
她迈步就走,却刚走出巷口,脚步蓦然僵住。
原本熟悉的街巷,此刻像被打碎的镜片重新拼接,屋舍错乱地重叠叠起,门窗彼此挤压扭曲,像是要从地里钻出另一副模样来。
街道在改变。
村子……在活过来。
她亲眼看见一栋屋子在缓慢地移动,砖石吱吱作响,像是骨头摩擦。
“轰——”
一声闷响炸在耳边,一道漆黑如墨的雾墙轰然朝她压来,像一只巨大的掌掴要将她拽进黑暗。
她想躲,腿却像灌了铅,一步也动不了。
最后一个念头像电光一样划过脑海。
“祭祀要开始了。”
然后,眼前骤黑。她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