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司宝司的窗棂时,陆真将冰凉的玉佩按进丹娘掌心。那枚刻着北斗纹的玉坠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像极了她此刻凝固的心事。\"明日卯时,等元禄来取。\"她垂眸整理案头账簿,指尖却在触到某页批注时微微发颤——那是高湛曾为她圈出的机关术要点。
丹娘攥着玉佩不肯松手:\"真姐姐,长广王殿下那日在宫门外等了整整三个时辰...\"话音未落,陆真已将竹帘重重放下,墨迹未干的文书被风掀起,露出边角处半朵未画完的并蒂莲。\"别再说了。\"她声音发涩,转身时撞落案上青瓷笔洗,碎片在青砖上炸开,惊飞了梁间栖着的燕雀。
次日清晨,元禄捧着锦盒的手在发抖。玉佩贴着他心口带了整夜,此刻却要原封奉还。高湛捏着玉坠的指节泛白,突然想起陆真将它系在他腰间时的笑靥。\"她说...从此两不相欠。\"元禄话音未落,玉坠已\"啪\"地碎在地上,飞溅的玉屑划伤高湛掌心,血珠渗进北斗纹路,晕染成模糊的赤色星图。
高湛被抬回修文殿时,太医们围着他焦头烂额。陆真立在殿外,望着殿内晃动的烛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伤。丹娘攥着沾血的帕子哽咽:“真姐姐,去看看殿下吧,他昏迷前还在喊你的名字……”话音未落,萧云嫣的软轿碾过宫道积雪,带着刺鼻的熏香直入殿内。
陆真转身欲走,却听见殿内传来瓷器碎裂声。萧云嫣尖利的嗓音穿透雕花木门:“不过是个下贱女官,也配让殿下如此痴迷?”陆真脚步一顿,突然想起高湛为她挡下的那道利刃,血珠溅落在她锁骨处的温度仿佛还在灼烧。她捏紧腰间存放账簿的暗袋,转身走向司宝司——比起儿女情长,那份能扳倒萧云嫣的罪证更需妥善安置。
三日后,陆真在司宝司核对账册,却见王璇带着一队侍卫闯入。“奉娄太后懿旨,彻查司宝司渎职。”王璇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陆真苍白的脸,“听说陆掌珍火场勇救账簿,不知是忠君护宝,还是别有私心?”侍卫们翻箱倒柜间,陆真藏在机关匣里的账簿险些被发现,千钧一发之际,高湛撑着病体出现在门口。
他的披风还沾着药渍,脸色却比雪更白:“王尚仪好大的官威,司宝司何时轮到太后指手画脚?”萧云嫣紧随其后,眼底闪过阴鸷:“皇兄卧病,太后代为监国,查查有失责的女官,有何不妥?”陆真望着高湛强撑的身影,心中泛起酸涩,正要开口揽下罪责,却见他抬手示意噤声。
“既然要查,那就请贵妃娘娘一并搜搜自己的昭阳殿。”高湛突然掏出半截染血的绸缎,正是火场中黑衣人所穿,“前日在贵妃殿下的绣房,发现了同款布料。”萧云嫣脸色骤变,陆真这才惊觉,原来高湛重伤之际,仍不忘追查真凶。
夜色渐深,陆真处理完司宝司残局,却在回廊撞见浑身酒气的高湛。他倚着朱柱,手中握着那枚摔碎的玉佩:“阿真,你说桥归桥路归路……”他忽然轻笑,笑声里带着几分悲凉,“可我的桥我的路,早就塌在你身上了。”陆真别过脸不去看他泛红的眼眶,却听见身后传来玉佩坠地的轻响——这次,高湛将破碎的玉片,郑重地放在了她的掌心。
碎裂的玉屑混着血珠渗入地砖缝隙时,高湛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他不顾伤口崩裂,弯腰将所有碎片紧紧攥在手心,指缝间不断渗出鲜血。元禄吓得扑通跪地:“殿下!您的伤口……”却被高湛抬手制止,他望着掌心染红的玉片,眼神里满是执拗与绝望。
深夜,陆真正在核对司宝司新到的琉璃器皿,突然听见窗外传来异响。她警惕地摸出藏在袖中的银针,却见高湛翻墙而入,衣襟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你疯了?!”陆真又惊又怒,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终究忍不住扶住他。
高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袖:“阿真,你看看这玉佩……”他摊开手掌,那些破碎的玉片被血黏合在一起,勉强拼凑出北斗的形状,“我知道你怨我骗你,但这些碎片就像我们的回忆,就算碎了,也还能拼起来。”
陆真别过脸不去看他:“殿下何必执着?我们本就不是同路人。”话音未落,高湛突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她手背。陆真心中一紧,下意识想去扶他,却在触到他滚烫的额头时猛然惊醒。
“你在发烧!”陆真又急又气,“伤口感染成这样还乱跑,不要命了?!”她想叫人来帮忙,却被高湛死死拽住:“别走……我只要你。”他滚烫的额头抵在她颈间,声音虚弱却坚定,“阿真,我承认隐瞒身份是我错,但对你的心意从未有假。”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陆真脸色一变:“快躲起来!萧云嫣的人正在到处找你!”高湛却固执地不肯松手:“这次我绝不躲,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陆真是我高湛认定的人!”他话音未落,殿门已被重重踹开,王璇带着侍卫冷笑站在门口:“长广王殿下,深夜私会女官,该当何罪?”
陆真看着高湛苍白却倔强的脸,突然握紧了他的手。她知道,这一握,就再也无法回头,但看着他为自己不顾生死的模样,心底某处最柔软的地方,终究还是被触动了……
高湛踉跄着扑来,陆真侧身避开,衣角堪堪擦过他的指尖。他攥着带血的玉片追出两步,却见她快步踏入司宝司,檀木门轰然阖上,将他隔绝在寒气弥漫的庭院里。铜锁扣上的声响清脆如冰裂,惊起檐下栖着的寒鸦,扑棱棱掠过他头顶。
\"陆掌珍,这是殿下托我送来的...\"元禄捧着药碗追到门前,话未说完,门内传来陆真清冷的声音:\"告诉他,司宝司不缺药材。\"丹娘望着门缝外高湛落寞的身影,忍不住回头劝道:\"真姐姐,殿下伤口还在渗血...\"
\"账目核对完了?\"陆真头也不抬地翻阅竹简,烛光将她的侧脸镀上冷硬的轮廓,\"去把上个月的琉璃器皿清单再查一遍。\"丹娘张了张嘴,终究将叹息咽回肚里。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又在廊下长久伫立,直到夜色渐浓,霜花覆满石阶,才缓缓离去。
三日后陆真奉召前往尚宫局,行至回廊转角,忽闻熟悉的咳嗽声。她下意识顿住脚步,见高湛倚着朱柱,苍白的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他眼前的石桌上,整齐码着数十片玉片——正是那日摔碎的玉佩,每一片都被细细打磨过,边缘不再锋利。
\"阿真。\"他抬起头,眼中闪过惊喜,却在她转身欲走时急道:\"等等!我只是...想请你看看这个机关盒。\"他举起手边的紫檀木匣,声音发颤,\"我研究了七日,始终解不开第三重锁。\"陆真的脚步微微滞了滞,袖口下的手指却悄然攥紧——那机关盒的样式,分明是她曾在深夜里与他探讨过的改良版。
陆真的余光扫过紫檀木匣精巧的云纹,喉间泛起苦涩。那些与高湛挑灯夜谈机关术的时光,此刻却成了刺向心头的软剑。她攥紧腰间的司宝司腰牌,声音冷得像结了霜:\"殿下若想钻研机关,尚工局有更精通此道的匠人。\"
话音未落,高湛已猛地掀开匣盖,三枚齿轮发出刺耳的卡壳声,暗红血珠顺着他虎口滴落,在匣底晕开:\"我试了十七种解法,齿轮咬合总差半分。\"他抬头时眼底布满血丝,\"你曾说过,最精妙的机关...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剧烈的咳嗽打断话语,他用染血的帕子捂住唇,却仍固执地将匣子推向她。
陆真望着他指节上新旧交错的伤口,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那些伤口分明是反复调试机关所致,檀木匣边角也被磨得失去棱角。殿外突然传来萧云嫣的娇笑,伴随着环佩叮当声渐近。她鬼使神差地抓起匣子,快速转动侧边按钮,随着\"咔嗒\"轻响,夹层弹开露出半截烧焦的绸布——正是火场黑衣人的证物。
\"三日后,将此物呈给皇上。\"她压低声音将匣子塞回,转身便要离开,却被高湛死死拽住手腕:\"阿真,你还在帮我...\" \"我只为公道。\"陆真抽回手,腕间留下他指尖的温度,\"别再来了,萧云嫣不会善罢甘休。\"
当夜,司宝司后窗传来轻叩声。陆真握起案头的青铜镇纸,却见窗台上摆着碗冒着热气的当归鸡汤,旁边压着张字条,是高湛潦草的字迹:\"药苦,汤甜,机关无解,我亦无悔。\"她望着渐渐冷却的汤面,倒映出自己微微发红的眼眶,直到丹娘的脚步声临近,才慌忙用账簿将字条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