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手臂轻轻托起宋知韫的臂弯,将她从轿厢里缓慢带出。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了黑色系旗袍,连发丝间别着的那根簪子都是黑色的,脚刚触地,周靳屿明显感受到他的身形微晃了下,仿佛此时来一股微风都能将她毫不费力卷走。
两侧站立的都是京圈里的名门望族。
昨夜,几乎直至凌晨才通知了家里人,沈明棠是在凌晨时赶来陪宋知韫的。
见到宋知韫的那一瞬,难忍心痛,她怔怔抱着景初的骨灰,迟迟不愿松手,身上所有的心气都被抽走,她的世界早已坍塌成废墟。
接二连三的打击,沈明棠怕她这次撑不下去。
沈明棠对景初的了解少之又少,宋知韫递了个她一张证件照,长发,鼻梁高挺,眉眼柔和,很像大众审美中乖到一塌糊涂的白月光,却在看到她一系列履历时,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景初和贺时晏相识于微,这么多年一起执行任务,是战友亦是爱人,感情自然深厚。
景初在遗书里写到,她烂命一条的孤女,如浮萍一般飘荡在人世间,如有幸能够和阿晏合葬,此生之幸。
…
夏日天晴,日光清透。
今天又是个顶顶好的天气。
宋知韫捧着四方盒缓慢迈上青石板铺满的台阶,每一步迈的都很艰难,周靳屿大掌轻轻扶着她的腰,给她一个依靠。
周遭庄严肃穆,微风轻轻拂过她额前的发丝,露出那双一夜都未曾合眼被浸满湿雾的眸子,眸底泛红,她压制着即将要涌出的热泪。
所有人的视线紧紧凝在她身上,她纤薄的背影几乎风一吹都要散了。
孟听晚和宋远洲的心脏止不住的抽疼。
无力感油然而生。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宋知韫经历的第一次,从她的十三岁到二十二岁,捧了一百多次盖有国旗的四方盒。
她的人生就如同一颗裹挟着糖衣的莲子芯。
当年名动香江的贺氏一族,如今却只剩下宋知韫一个人于暗夜中匍匐前进。
宋知韫深深吸了口气,反复在心里强调,不能哭,不能把眼泪掉上去,可迈上贺时晏所在的那节台阶,她还没有办法控制好情绪,无形之中像是有双大手扼住她的心脏不断用力撕扯,带着濒临窒息的痛感
她稍稍用力抱紧了些,甚至让她停在自己的怀中久一点,再久一点。
鸦羽般的眼睫不断轻颤,被水雾浸湿的眸底满是不肯服输不肯认命的倔强。
周靳屿抬起止不住轻颤的指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那抹泪珠,明明没有太过灼热的温度却烫得他的心尖处都泛起焦灼的疼。
按着工作人员的指示。
她双膝跪地,周靳屿直直跪在她身侧,两人将盖有国旗的四方轻轻放了进去,整个过程动作极致温柔又小心翼翼,如捧在手心里的珍宝,不想她再受一点委屈。
彼时,一阵清风拂过,裹挟着一道淡淡的雨后竹林清雅气息瞬间萦绕在她的鼻翼间,她微怔,想到了什么眼睫止不住轻颤。
“你闻到了吗?”
原本就嘶哑的声音此刻哽咽到了极致,甚至连往外发出个音节都成了困难。
“什么?”周靳屿微怔。
宋知韫咽了咽喉间那抹滞涩的感觉,她缓慢而艰难的开口,“你…闻…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雨后青竹?”
周靳屿的嗓音格外低哑,并未比她好到哪去,却仍旧很认真的轻闻了下,确实有股淡淡的味道,但他不确定是什么味道,好像更接近雨后湿润的泥土腥味。
男人的话音刚落,空中倏然飞来一对海伦娜闪蝶。
又名光明女神闪蝶,国内几乎没有,曾被誉为“世界上最美丽的蝴蝶”。
翅面如蔚蓝深海中泛起的一朵朵浪花,紫蓝色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金属光泽,宛如潺潺流动的蓝色多瑙河。
她眸色微闪,这款蝴蝶正是她纹在腰侧伤疤上的那枚。
除了周靳屿见过,没人知道。
两人皆是一怔。
心底忽地涌出了抹潮热暖流,似温泉水一般在心中缓缓流淌。
下一瞬,眼尾娇嫩的肌肤被很轻地触动了下。
两只闪蝶围绕她的身侧不断盘旋,最终落于她被湿雾洇湿的殷红眼尾。
很奇妙的触感,更像陷于梦境一般,两只闪蝶将眼尾那团团湿雾带走。
宋知韫身形微僵,莫名有种直觉,任由两只闪蝶垂落于此,想要触摸的手又轻轻收回。
她从不信命,也绝不认命。
宋知韫以为她是个无神论者,却在两只闪蝶坠于眼尾时生出了祈求神明的冲动。
祈求神明…不要带走她爱的人啊……
宋知韫明知道这不可能,却还是没有办法忍住,将脑袋微垂下,于碑前虔诚磕响,送他们最后一程。
缩在那里小小一团,泪水如决堤一般涌出,双肩止不住轻颤,两只闪蝶却附在上面,不断将涌出的泪水轻轻吸附。
直到,宋知韫的眼角再也没有泪水涌出,他们才堪堪停下。
“哥哥嫂嫂…是你们吗?”
她的喉间异常酸涩,只能发出一道哽咽而破碎的颤音,声音小到周靳屿都听不到。
宋知韫顺势摊开掌心,两只闪蝶盘踞于此,但仅仅停留了一瞬,她几乎下意识的收紧了掌心,却未曾想到,他们顺着更高的天空飞走。
…
没人敢上前打扰,宋知韫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却只是望着远处飞走的闪蝶会心一笑。
直到两只闪蝶在她视线里消失,宋知韫才不舍的收回视线。
“我会好好活着!”
“会带着你们的希望好好活着,决不食言!”
宋知韫强忍着心底深处那份难过,指尖往前触去,轻轻抚摸了下碑上刻有的两串代号,“活给你们看——”
她稍稍顿了下,深吸了口气,看向那俩道代号时,她脸上的神情委屈至极,“但…你们可要记得来…来我的梦里看看我,就一次好不好?”
“就一次好不好?”
“看看我,就一次…就一次……”
“我没办法了,我可能要坚持不住了,我真的太想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