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光和二年(公元179年)春,渤海郡南皮城。
城东的袁府张灯结彩,朱漆大门上崭新的红绸在春风中轻轻摇曳。府内正厅里,袁绍身着锦缎常服,端坐在主位之上,眉宇间尽是掩不住的喜色。三十而立的他,刚刚喜得一对龙凤胎,正是人生得意之时。
“老爷,洛阳来人了!”管家疾步走入厅内,声音里透着兴奋,“是何将军派来的使者!”
袁绍闻言立刻站起身来,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自从得子消息传出,各方贺帖便如雪片般飞来,但何进派人前来,却是他最为意外的。
“快请!”袁绍整了整衣冠,大步走向前院。
刚出厅门,便见一队人马已进入院中。为首的是个精干的中年男子,一身华贵的深色锦袍,腰间玉佩叮当作响。袁绍一眼认出,这是何进最为信任的属官郭达,据说乃是何进同郡郭常侍远房子侄。
“郭兄远道而来,辛苦了!”袁绍快步上前,拱手相迎。
郭达见到袁绍,立刻深深一揖:“袁公大喜!我家主公闻将军得龙凤之祥,本欲亲来道贺,奈何事务缠身,无法抽身前来,特命在下代劳,还望袁公海涵。”
袁绍朗声笑道:“郭兄何出此言!何大哥公务繁忙,能遣贤弟前来,已是莫大情谊。快快请进!”
二人寒暄着步入正厅,郭达一路说着洛阳近况,袁绍则关切地询问何进近况。待宾主落座,郭达郑重地从怀中取出一封朱漆封口的书信,双手奉上。
“这是大将军亲笔书信,请袁公过目。”
袁绍拆信展读,字迹刚劲有力,是他熟悉的何进笔迹:
“本初吾弟: 闻弟喜得贵子贵女,为兄欣喜若狂,恨不能飞马至南皮一睹侄儿侄女之貌。然近日宫中多事,吾妹将立为皇后,兄亦恐有调动,一时实难抽身。特备薄礼数件,以表心意。望弟勿怪为兄不能亲至之过。 汝兄何进 手书”
信纸上方盖着何进的私印,朱红鲜艳。袁绍阅毕,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何进虽已贵为大将军,掌管禁军,却仍以兄长自居,字里行间真情流露。
“何大哥太客气了。”袁绍轻抚书信,转向郭达,“不知大哥还让郭兄带了什么'薄礼'来?”
郭胜闻言起身,做了个手势。
门外等候的随从们便鱼贯而入,将一个个精美的漆木箱子抬入厅中。箱子皆以红绸覆盖,四角包金,雕饰精美,单是包装便已价值不菲。
“第一件,乃是东海明珠百颗。”郭胜亲自揭开第一个箱子的红绸,只见箱内铺着丝绒,上面整齐排列着数十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在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围观的袁府仆从发出惊叹声。这些珍珠颗颗圆润饱满,最小的也有铜钱大小,最大的足有鸽卵般大,色泽从纯白到淡粉不一而足,显然是精挑细选的上品。
“这...”袁绍微微睁大眼睛,他在洛阳为官多年,眼力非凡,自然知道这些珍珠的价值,“这如何当得起'薄礼'二字?”
郭胜微微一笑,又揭开第二个箱子:“这是蜀锦百匹,乃成都最好的织工所制。”
箱子打开,里面整齐折叠着色彩绚丽的锦缎,其上花纹精细繁复,飞禽走兽栩栩如生。蜀锦名满天下,这一箱的价值已足够一个中等之家数年的用度。
第三个箱子更为沉重,需要四名壮汉才能抬入。郭胜掀开绸布,金光霎时溢满厅堂。
“黄金一百斤,乃大将军私库所出。”
袁绍站起身来,走到金锭前。这些金锭铸成马蹄形状,每个都刻有何家的私印,成色极佳。
“何大哥这是...”袁绍一时语塞,饶是他出身汝南袁氏这等世家大族,见惯了大场面,也不免为何进的手笔震惊。
郭达却似早有准备,继续展示着礼物:来自西域的琉璃器皿、交趾的象牙雕刻、江南的极品茶叶...每一样都堪称稀世珍宝。
最后两个小箱子被小心翼翼地抬了上来。
“这两件是将军特意为公子和小姐准备的。”郭胜的声音柔和了几分。
第一个小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对纯金打造的长命锁,锁面錾刻着“福寿安康”四字,背面则是精细的龙凤呈祥图案,锁链由数十个小金环相扣而成,工艺精湛。
第二个箱子中是一对羊脂白玉佩,玉佩呈圆形,一面雕龙,一面刻凤,寓意龙凤和鸣。玉质温润如脂,触手生温,乃是和田玉中最为珍贵的品种。
“何大哥...”袁绍轻轻抚摸着玉佩,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这份情谊,这份心意,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厅中宾客无不惊叹连连。受邀前来道贺的宾客中,有本地豪强,也有袁绍的幕僚门客,此刻都见证了何进与袁绍之间非同寻常的情谊。
“袁公与大将军情谊深厚,实在令人羡慕。”宾客中有人感慨道。
“是啊,大将军对袁公真是一片赤诚。”另一位附和道。
袁绍回过神来,对郭胜道:“郭兄一路劳顿,不如先入席休息,待我修书一封,烦请带回给何大哥。”
宴席早已备好,袁绍亲自作陪,宾主尽欢。席间,郭胜多次代表何进向袁绍敬酒,袁绍一一回敬,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夜深人静时,宾客大多散去。袁绍独自在书房中,提笔写下回信:
“进兄钧鉴: 承蒙厚礼,弟不胜惶恐。兄贵为大将军,日理万机,犹记挂小弟家事,厚赐珍宝,实令弟惭愧。侄儿侄女承兄吉言,必定健康长大,他日定当亲赴洛阳拜谢伯父大恩...”
写到这里,袁绍的手停顿了一下,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块。
管家轻轻叩门:“家主,许先生求见。”
袁绍收起思绪:“请他进来。”
许攸,袁绍的重要谋士,掀帘而入。他虽已酒过三巡,眼中却依旧清明。
“主公,今日何进厚礼,非同寻常啊。”许攸直奔主题,声音压得很低。
袁绍放下毛笔:“子远何出此言?”
许攸微微一笑:“何进与主公交好不假,但此次厚礼,恐另有深意。”
袁绍示意他继续。
“宫中近日风波不断,宋皇后被废,何贵人将立为后。何进因此地位更固,但树大招风,宫中宦官势力日盛,大将军需要外援。”许攸意味深长地看着袁绍,“而主公出身汝南袁氏,门生故吏遍天下,正是最佳盟友。”
“何进啊何进……”他低声喃喃,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可袁绍比谁都清楚,何进此番厚礼,绝不仅仅是叙旧,而是要他这位\"四世三公\"的袁氏子弟在朝堂上为他撑腰。
何进虽贵为大将军,但论声望,仍远不及袁家。若能得袁绍的公开支持,他便能真正压过宦官集团,彻底掌控朝堂。
而袁绍呢?
袁绍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他比何进更需要这份合作。
汝南袁氏虽是天下顶级门阀,但袁绍这一支并非嫡脉。他的父亲袁成早逝,若非叔父袁隗在朝中掌权,他袁绍恐怕连踏入洛阳官场的机会都没有。
可宦官当道,党锢之祸仍未完全解除,公卿世家处处受制。袁绍早就盘算着:若要彻底铲除宦官集团,必须借助手握兵权的何进!
“何进想让我替他镇住朝中清流,而我……”袁绍冷笑,“正好借他的手,灭掉那群阉竖!”
袁绍淡然一笑:“子远,你以为如何?”
许攸拱手:“主公英明。何进表面粗豪,实则心思细腻。他知主公在士族中地位崇高,若能得您支持,他便能真正坐稳朝堂之位,甚至……”他顿了顿“\"甚至有朝一日,彻底铲除宦官!”
袁绍点头,却又摇头:“何进未必真有那个魄力。他性格优柔,对宦官始终怀有三分忌惮。”
许攸阴恻恻地笑了:“主公的意思是……”
袁绍眯起眼:“他既然送了我这份礼,我便要让他明白——我可以做他的靠山,但他……必须做我手中的刀!”
——一个权倾朝野的大将军,若不能为我所用,又有何意义?
夜色深沉,烛火摇曳,袁绍的目光落在那堆金银珠宝上,唇边的笑意愈发深邃。
——这乱世,终究还是得靠世家大族来掌控。
待许攸告退后,袁绍再次提笔,继续写那封回信。信的最后,他写道:
“...兄在朝中多有劳顿,若有驱使之处,弟必效犬马之劳。近日冀州一带太平道活动频繁,似有不寻常之处,还望兄多加留意...”
信写毕,袁绍亲自用火漆封好,盖上自己的私印。他走到窗前,望着月色下的南皮城,心中思绪万千。何进的礼物,许攸的分析,太平道的活动...这一切交织在一起,隐约预示着什么。袁绍伸手摸了摸案几上的金锁和玉佩,轻声自语:
“这世道,怕是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