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雨丝如织。
荀彧站在廊下,手中紧握的竹简已被雨水打湿了一角。他抬头望向阴沉的天际,雨滴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却浇不灭他心中的焦灼。
“先生,这消息可靠吗?”身旁的侍卫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不安。
荀彧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摩挲着竹简上凹凸不平的字迹。
“朝廷急报,岂能有假?”他的声音平静,却掩不住其中的凝重,“备马,我要立刻去见主公。”
侍卫面露难色:“先生,已是三更天了,主公恐怕早已歇下...”
“事关重大,耽搁不得。”荀彧打断了他的话,将竹简小心收入袖中,“去准备吧。”
片刻后,荀彧已策马奔驰在通往南皮太守府的官道上。
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打湿了他的衣襟。马蹄踏过泥泞的路面,溅起的水花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弱的光。
南皮城的轮廓在雨中若隐若现,城墙上的火把如同漂浮的萤火,在雨幕中摇曳不定。
荀彧勒马停在太守府前,守卫的士兵认出了他,连忙上前牵马。
“先生深夜前来,可是有要事?”为首的校尉拱手问道。
荀彧翻身下马,雨水顺着他的动作洒落一地。“烦请通报主公,就说荀彧有紧急军情禀报。”
校尉面露难色:“这个时辰...”
“就说交趾反了。”荀彧压低声音道,“朝廷已有动作。”
校尉闻言脸色一变,连忙转身入内通报。荀彧站在雨中等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腰间的玉佩。
片刻功夫,校尉匆匆返回。
“主公已在书房等候,先生请随我来。”
穿过重重院落,荀彧的脚步在回廊上留下湿漉漉的印记。
书房门前,两名侍卫肃立两侧,见荀彧到来,无声地推开了房门。
\"文若,何事如此紧急?\"袁绍的声音从书房深处传来。他身着便服,发髻松散,显然刚从榻上起身,但眼神却清明如常,看不出丝毫倦意。
荀彧快步上前,从袖中取出竹简双手奉上:“主公,交趾南海郡发生叛乱,朝廷已拜兰陵县县令、会稽朱儁为交趾刺史。”
袁绍眉头一皱,接过竹简迅速浏览。
烛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格外严肃。“朱儁?那个在会稽素有威名的朱公伟?”
“正是。”荀彧点头,“朝廷命他途经家乡会稽郡时'简募家兵',连同调发的军队前去镇压。”
袁绍将竹简放在案几上,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有意思...朝廷竟允许刺史招募私兵,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荀彧走近一步,压低声音:“更令人担忧的是,据报黄巾贼首张角近来活动频繁,冀州各地都有其信徒暗中串联。此次交趾叛乱,恐怕只是开始。”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袁绍骤然阴沉的面容。雷声隆隆,仿佛上天也在回应着人间的动荡。
“你的意思是...”袁绍眯起眼睛,“这可能是张角策划的调虎离山之计?朝廷调兵南下平叛,北方空虚,正好给黄巾军可乘之机?”
荀彧微微颔首:“不得不防。朱儁虽有能力,但远水难救近火。若黄巾趁机起事,朝廷兵力分散,后果不堪设想。”
袁绍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漆黑的夜空。雨势渐大,敲打在窗棂上的声音如同战鼓般急促。
“文若,你以为朝廷为何选中朱儁?”他突然问道。
荀彧沉思片刻:“朱儁在会稽素有威望,且熟悉南方地形。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他并非世家大族出身,朝廷用他,或许是为了避免地方豪强借机坐大。”
袁绍冷笑一声:“可惜朝廷打错了算盘。允许刺史招募私兵,这等于是开了个危险的先例。今日是朱儁,明日就可能是其他人。”
他转身面对荀彧,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荀君以为,我冀州当如何应对?”
荀彧深吸一口气:“加强城防,清查户口,严查太平道信徒。同时...”
他直视袁绍,“暗中联络各郡太守,早做准备。”
袁绍沉默良久,忽然轻笑一声:“文若啊文若,你总是能看到三步之外。”他走回案前,手指轻抚竹简,“朝廷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天下将乱,正是英雄用武之时。”
荀彧心头一震,他从袁绍的眼中看到了野心的火焰。那火焰在雨夜中格外明亮,仿佛能点燃整个乱世。
“主公...”荀彧欲言又止。
袁绍摆摆手:“我明白你的顾虑。放心,袁某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他拍了拍荀彧的肩膀,“明日我便召集幕僚商议,加强冀州防务。至于朝廷动向...”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荀彧一眼,“还要劳烦文若多加留意。”
荀彧躬身行礼:\"彧自当尽力。\"
雨声渐歇,东方已现出一线微光。荀彧告退出来,走在回廊上时,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水。他抬头望向渐亮的天色,心中沉甸甸的。
乱世将至,而这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
烛火摇曳,袁绍独坐书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那卷来自荀彧的急报。
竹简边缘已经起了毛刺,显然被反复展开又卷起多次。窗外雨声渐歇,但袁绍心中的波澜却越发汹涌。
“不对劲...”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荡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前世的他,面对黄巾之乱如同大多数汉室臣子一样,只是被动地应对着时代的惊涛骇浪。
重生归来的袁绍却敏锐地察觉到——这浪潮的涌动方式,与记忆中有了微妙的不同。
“若是天命如此,为何太平道的传播比前世快了三月有余?”
“为何交趾叛乱恰在张角准备起事前爆发?又为何朝廷偏偏选中与党人关系密切的朱儁?”
一连串的疑问在心头盘旋。
袁绍转身走向挂在墙上的大汉疆域图,指尖从冀州划过,经兖州、豫州,最终停在交趾郡的位置。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在地图上连成了一条诡异的轨迹,仿佛有人精心设计的棋局。
“有人在推动这一切。”袁绍的指尖重重按在交趾的位置,羊皮地图发出轻微的闷响。
他首先想到的是袁家。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确实有这个能力。前世叔父袁隗在董卓入京后的表现,如今想来颇有蹊跷。那个向来谨慎的老人,为何突然变得如此...配合?
“难道袁家要借乱世...”袁绍的思绪被自己的猜测惊到,随即又摇头否定。袁氏虽势大,但直接动摇汉室根基对家族未必有利。除非...
“除非有人许诺了更大的利益。”他眼中精光一闪,想起袁隗与宦官集团若即若离的关系。这个念头让他胃部一阵绞痛。
烛花爆响,袁绍回过神来,又想到另一个可能——党人。自党锢之祸后,清流士大夫对宦官集团的仇恨已深入骨髓。
前世黄巾起义后,正是党人借机要求解除党禁,重新掌权。
“会不会是陈蕃、李膺的余党在操控太平道?”袁绍踱步到书架前,抽出一卷《太平经》。这本经书在士族中流传甚广,不少名士都曾研读。若是有心人将其中教义曲解,引导信众对抗朝廷...
他猛然合上经书,又想到第三个可能:地方豪强。冀州甄氏、清河崔氏、颍川荀氏...这些地方大族看似忠于汉室,实则各有盘算。前世黄巾乱起,不少豪强借机扩充私兵,筑堡自守,最终形成割据之势。
“荀彧...”袁绍念及这位刚刚离去的心腹,眉头微蹙。颍川荀氏与党人关系密切,荀彧叔父荀爽更是党人领袖之一。今夜他带来的消息,是否另有深意?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四更天。
袁绍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但思绪却越发清晰。他意识到,无论是哪股势力在背后推动,乱世将至已成定局。作为重生者,他既不能像前世那样随波逐流,也不能贸然揭破这层迷雾。
“既要借势而起,又要查明真相。”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形:派人暗中调查太平道与各势力的联系,同时加强自己在冀州的根基。无论幕后黑手是谁,实力才是应对变局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