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的早上,白鹿的蹄印在仙人洞外的雪地上泛着金辉,陈青山蹲身细看时,发现每道蹄印里都嵌着一粒玉珠。那日苏将铜镜悬在洞口的冰凌花丛中,镜光映出蹄印深处蜷缩的婴灵虚影,此时正抱着块刻满靺鞨文的骨牌酣睡。
\"当家的,老林子的鹿群全往天池去了!\"岩温气喘吁吁地奔来,腰间鹿皮囊里传出幼鹿的哀鸣,\"今早捡的鹿崽子,后腿生着人手指模样的胎记...\"
陈青山掀开皮囊,幼鹿湿漉漉的眼睛里竟映出春草的面容。老参客的烟袋锅突然冒起青烟,烟圈在空中凝成匹奔鹿,鹿角挂着串青铜铃铛:\"三月三过,鹿神要收聘礼了。\"
鄂伦春萨满的桦皮鼓在此时破空炸响。九个脸上涂着赭石的汉子抬来一具红松木轿,轿帘上绣着人面鹿身的图腾。领头的萨满摘下狼牙额饰:\"陈当家,我们族里昨夜丢了一个姑娘,雪地上留着碗口大的鹿蹄印。\"
那日苏将铜镜按在幼鹿胎记上,镜面浮现骇人场景——一个少女跪在天池冰面,手腕系着红绳,绳头拴在一具青铜鹿角上。春草的虚影正在冰层下挣扎,蛟尾鞭缠着一块刻\"契\"字的龟甲。
\"是鹿神娶亲。\"老参客扯开衣襟,露出胸口褪色的鹿头刺青,\"光绪二十三年,陈家老祖与鹿神定契,每逢甲子要献一女...\"
陈青山突然挥刀斩向冰凌花,花茎断处渗出淡金汁液。汁液遇风凝成一匹白鹿,鹿角挂着串与老参客烟圈相同的青铜铃铛:\"青山吾孙,当年借鹿神之力镇山,今日该还债了。\"
阿穆尔后背的溃烂处此时突然发烫,他撕开皮袄,溃烂的皮肉竟浮现出婚书的纹路:\"青山哥!我身上...身上长字了!\"
靺鞨文的婚约条款在少年脊背游动,那日苏的铜镜映出其中关键一句:\"以女精魄为聘,换鹿神角镇山百年。\"镜面突然炸裂,碎片中飞出一只玉雕的鹿头钗,钗尖滴着黑血。
\"去天池!\"陈青山将镇山印拍入雪地,印光所指之处,积雪化作青烟。岩温的硫磺箭开路,箭簇在冷风中燃起了幽蓝的鬼火,照见冰面上密密麻麻的青铜鹿蹄钉。
天池中央的冰窟窿泛着血光。一个少女坐在旁边,手腕红绳处系着一具青铜鹿像。鹿角挂着三百年前的喜幡,幡面用孕妇血写着\"永结同心\"。
\"陈当家小心!\"鄂伦春萨满的骨笛吹出颤音,\"鹿神像要醒了!\"
这时青铜鹿眼突然转动,冰层下传来了春草的怒喝:\"青山,斩鹿角!\"蛟尾鞭破冰而出,鞭梢卷住鹿角上的青铜铃铛。陈青山踏着冰面裂纹腾空,祖传的猎刀劈向了鹿颈——
\"铛!\"
刀锋被鹿角震开,冰层下的春草虚影突然扭曲。那日苏甩出锁链纹缠住刀柄:\"鹿角连着地脉,强斩会山崩!\"
老参客突然夺过岩温的硫磺箭,刺入自己心口。血箭喷射在鹿蹄钉上,钉身浮现出陈家老祖的手印:\"当年定契时留下了破绽...鹿神像的第三只眼...\"
陈青山旋身跃上鹿背,发现鹿耳后藏着一枚玉珠。珠内封着半张婚书,另半张正浮现在阿穆尔后背。少年突然发出少女般的轻笑,扯开衣襟露出完整的契约:\"陈家老祖,这少女可还合心意?\"
冰面此时轰然炸裂,那个少女坠入冰窟。春草的蛟尾鞭卷住她,鞭身却被冰棱割断。那日苏将铜镜碎片撒向鹿神像,镜光汇聚处显出道裂痕——正是光绪年婚书上陈家老祖的指印缺口。
\"阿穆尔,按手印!\"陈青山擒住少年手腕按向裂痕。婚书纹路遇血沸腾,鹿神像突然哀鸣,鹿角上的喜幡燃起了青火。鄂伦春萨满趁机吹响求偶哨,冰层下钻出一头通体雪白的母鹿,将坠冰的少女驮出水面。
\"青山...接角...\"春草的虚影在青火中消散,最后一截蛟尾鞭缠着鹿角坠入陈青山怀中。鹿神像寸寸龟裂,露出体内上百坛骨灰——每一坛都刻着献祭少女的生辰。
老参客此时跪在冰面上,烟袋锅里飘出的烟圈凝成了一头幼鹿:\"当家的,这才是真正的鹿神...\"幼鹿角上挂着的青铜铃铛叮咚作响,天池四周突然涌出七眼温泉,水雾中浮现出历年失踪少女的身影。
阿穆尔后背的婚书纹路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牧鹿图。岩温在冰窟旁拾到一块龟甲,上面刻着新生的契文:\"以真心镇山,换鹿神永驻。\"
三月十五的月光染白山头时,那个鄂伦春姑娘在温泉边跳起鹿神舞。陈青山将断裂的蛟尾鞭埋入最大的泉眼,鞭梢铜铃遇水重生,化作一串青铜鹿角铃系在了新生的白鹿颈间。
那日苏对着重圆的铜镜梳理发髻,镜中春草抱着婴灵微微颔首。阿穆尔追逐着鹿群跑过崖边,后背的牧鹿图在月光下流转,与岩壁新纹连成永恒的山盟。
子夜时分,老参客在祖祠前焚化了光绪年的婚书。灰烬里腾起一匹通体晶莹的玉鹿,鹿角挂着春草留下的冰凌花,朝着仙人洞方向发出清越长鸣。
陈青山抚摸着新得的鹿角铃,听见山风送来远古的承诺:\"以心为聘,以魂为契,山不灭,约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