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老猎户赵四爷蹲在溪边磨刀,刀刃在青石上刮出火星子。他眯眼望着对岸歪脖子松下的新土堆,那土色红得反常,像是掺了朱砂。\"昨儿夜里山哭哩,\"他啐了口烟油,\"三长两短的,跟二十年前七姓人遭难那晚一个调调。\"
陈青山拨开垂挂的藤蔓,青铜钉在湿滑的岩壁上刮出北斗纹:\"您说的山哭,可是这种声响?\"钉尖划过处,岩缝里渗出暗红的液体,滴在青苔上腾起腥臭白烟。
\"要坏事!\"赵四爷的烟杆\"啪\"地折断,\"这是老辈人说的'山神泣血'!\"他哆嗦着指向密林深处,\"早年间抗联弟兄在那片折过整支小队,说是倭寇布了吃人阵......\"
那日苏的鱼骨铃忽然无风自动,银发梢沾着几星红点:\"林子里有活祭。\"她星盘上的鲑鱼骨针直指某棵雷击木,树干上钉着褪色的七姓布条,\"看这结绳手法,是猎户的求救符。\"
春草用银针挑起布条末端的菌斑:\"是活人系的!不出三日!\"
周铁牛的石匠锤已砸开树洞,腐臭味扑面而来——整棵空心树里塞满裹尸草席,每张草席角都系着刻樱花纹的铜铃。
\"造孽啊......\"赵四爷的老泪砸在铜铃上,\"这是要镇住山神的眼!\"他忽然扯开最顶层的草席,露出具未腐的尸身,\"马家沟的采参人,开春进山就没回来......\"
尸身突然抽搐,腹腔钻出条菌丝凝成的红蛇。岩温的傣刀寒光闪过,蛇头钉在树干上仍在嘶鸣。陈青山的青铜钉刺入尸身眉心,带出团蠕动菌球:\"东洋人用活人养蛊!\"
那日苏的星盘突然吸附在菌球上:\"跟着血线走!\"菌丝在盘面自动排列,竟勾勒出条通往深山的小径。
密林深处隐现座破败的山神庙,瓦当上蹲着的石兽缺了半边脑袋。赵四爷突然跪地叩首:\"使不得!这庙底下压着七姓祖坟!\"话音未落,庙门轰然洞开,二十多具缠菌丝的尸骸直立门内,额间皆钉着东洋铜钱。
\"是傀戏阵!\"周铁牛抡锤砸碎门柱,\"早年间闹匪患,胡子用这邪术守过金库!\"
菌尸突然齐声尖啸,声波震落梁上陈年的祈愿牌。陈青山瞥见某块木牌上的字迹——\"昭和九年,山神归顺\",眸中寒光乍现:\"好个归顺!\"
青铜钉破空钉入首具菌尸天灵,钉尾红绸缠住横梁。那日苏的银发卷起星盘,鱼骨铃结成困阵:\"改震位!破阵眼!\"她后背星图突然灼亮,某处星纹正对应庙中残破的山神像。
\"接锤!\"周铁牛将石匠锤抛向陈青山。锤柄莲花印触到神像的刹那,整座庙宇地动山摇。供桌下露出条青石阶,阶上粘液泛着荧绿,像是巨蟒爬过的痕迹。
赵四爷突然拽住陈青山:\"底下是七姓人的血窖!早年倭寇抓了三百青壮......\"他喉头滚动着呜咽,\"说是挖矿,结果抬出来的都是碎骨头......\"
暗室中央的青铜鼎内,浮着层油脂状物质。春草的药锄刚触及鼎耳,鼎身突然裂开,爬出个浑身溃烂的守鼎人:\"太君......万世......\"他手中握着的,竟是七姓猎户代代相传的狼骨哨!
\"二叔!\"周铁牛目眦欲裂,\"那年你说进山打貂......\"
守鼎人的眼眶突然钻出菌丝,狼骨哨发出凄厉尖啸。整间暗室四壁洞开,涌出无数菌丝凝成的山兽,獠牙上还挂着碎布条。
那日苏的星盘在空中炸成碎片,鱼骨铃化作银芒护住众人:\"陈青山!钉鼎足!\"
七枚青铜钉呈北斗状钉入鼎身,守鼎人突然僵直,溃烂的皮肉层层剥落,露出胸腔内跳动的菌核——核中竟裹着半本《山灵谱》!
\"是七姓萨满的手札!\"春草用药液定住菌核,\"看这血批注!\"
泛黄纸页上,某行朱砂小字触目惊心:\"倭寇以山髓养虺,破阵需焚祖祠,痛哉!\"落款处赫然是周铁牛祖父的名讳。
暗河突然倒灌入室,菌兽在浊流中膨胀爆裂。陈青山拽着周铁牛攀上横梁:\"炸药!\"
\"使不得!\"赵四爷嘶吼,\"上头压着七姓祖坟!\"
那日苏的银发缠住青铜鼎:\"赫哲人以发为弦,今日借山神的弓!\"她猛地扯断一绺长发,发丝在菌核上勒出血痕。陈青山的青铜钉应声刺入,鼎内油脂轰然爆燃。
火光中,无数先祖名讳在四壁显现。周铁牛跪地长叩:\"列祖在上,今日铁牛破誓毁庙,来日必重修宗祠!\"
众人冲出地表的刹那,整座山神庙塌陷成渊。赵四爷捧着从灰烬中抢出的半块牌位,老泪纵横:\"马家沟七十六口的名录......总算见天了......\"
深潭边,那日苏正用鲑鱼血清洗伤口。陈青山将外袍披在她肩头:\"星图损了三处。\"
\"赫哲的星辰,\"她忽然抓住他手腕,\"要活人气息来养。\"指尖划过他结痂的掌心,那里新生的纹路竟与星图暗合。
春草在潭中捞出个铁匣,内藏泛黄的照片:金铃儿与日军军官并立,背后是完好的山神庙。\"是东洋人的离间计!\"她撕碎照片,\"你们看这影子!\"
残片上的日影角度倾斜——分明是有人将金铃儿画像剪贴在旧照片上。周铁牛一拳砸在青石:\"狗日的想乱我军心!\"
林间忽起鹿鸣,鄂伦春人的驯鹿群踏月而来。为首的萨满老人掷来桦皮卷,上面用炭灰画着新的星轨
陈青山将青铜钉浸入潭水,钉尖北斗纹映出那日苏的侧脸:\"等燎尽最后这点星火......\"
\"我给你纹幅新星图。\"她将鱼骨铃系上他手腕,\"赫哲女子纹夫婿,向来要纹在心头。\"
夜枭掠过残庙废墟,惊起满地纸灰。那日苏的银发与月光同辉,恍若当年金铃儿黑袍上的星纹。陈青山望着掌心纠缠的命线,忽然懂得老萨满临终那句——\"山魂不绝,因有人以血为墨,以骨为笔,在光阴里续写安山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