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水漫过骨塔时泛起青灰色的涟漪，金铃儿将最后一片骨铃碎片投入水中。陈青山的三枚青铜钉钉入岸边冻土，钉尾拴着的红绸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要借日头最毒的时候起阵。\"金铃儿用鹿皮手套捻着朱砂绳，\"陈大哥守离位，九妹镇坎位。\"她的余光瞥见周广发抱着陶罐呆坐的背影，心头蓦地一紧——那佝偻的肩背让她想起早逝的阿爹。
温九妹将药篓里的草籽撒入浅滩，忽然抓住春草的手腕：\"这串骨珠你戴着，能压惊气。\"她没说出口的是，骨珠里掺着自己阿娘坟前的守魂土。
铁山用柴斧劈开冰面，转头朝水生吼：\"再搬三块青石板！要带水纹的！\"斧刃劈砍的节奏里带着狠劲，仿佛劈的是东洋人的头颅。
周广发突然起身，陶罐上的露水打湿了前襟：\"金姑娘，这罐...能搁在阵眼不？\"他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罐底的\"周\"字，想起大姐出嫁前夜，油灯下教他认族谱的温柔模样。
\"要压在巽位。\"金铃儿将朱砂绳缠上陶罐，\"巽主生发，助魂灵往生。\"她接过陶罐时，隐约听见罐中传来声婴儿的抽噎，手背上的汗毛瞬间立起。
陈青山将青铜钉在掌心掂了掂，钉尖的寒光刺得眼疼。他望见岩温在远处山梁放哨的剪影，傣刀在朝阳下泛着血锈色，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七个猎户对着狼群发过血誓，如今只剩四人。
\"起阵！\"
乡亲们手挽手围成三圈，最里层是七个青壮举着火把。金铃儿赤脚踏入刺骨的天池水，骨铃碎片在腰间叮当作响。温九妹的药粉随风撒入水面，腾起的白雾里浮出二十三个模糊的婴孩轮廓。
\"来了！\"春草攥紧颈间骨珠，感觉珠串突然发烫。她看见周广发扑向水边，被铁山死死拽住腰带。
金铃儿的鹿皮鞭凌空抽响：\"尘归尘——\"
\"土归土！\"一众人声音轰然应和，惊飞满滩寒鸭。
水面突然翻涌黑潮，二十三个婴灵尖啸着扑向人群。陈青山的青铜钉脱手飞出，钉住三个冲在最前的黑影。温九妹将整袋犀角粉抛向空中：\"闭眼！\"
呛人的烟雾里，金铃儿咬破舌尖将血喷向陶罐：\"周家小儿听令！\"血珠触及陶罐的刹那，所有婴灵突然僵在半空。周广发挣脱铁山，嘶吼着撕开衣襟，胸口的荷花纹竟渗出鲜血：\"大外甥！跟舅回家！\"
山梁上突然传来岩温的怒喝：\"七星会的杂碎！\"
三个黑衣人影从断崖速降，领头的疤面汉子甩出链镖：\"毁了祭坛！\"
铁山的柴斧劈断链镖，火星溅到春草裙角。水生趁机抡起青石板拍翻偷袭者，转头朝陈青山喊：\"青山哥！阵不能乱！\"
金铃儿将鹿皮鞭甩成圈，鞭梢铜钱击碎两个毒囊。温九妹的药锄勾住疤面汉子的脚踝：\"说！谁指使的？\"
\"你们永远......\"疤面汉子突然瞪大眼，喉头插着枚七星镖。陈青山的青铜钉迟了半步，只钉住飘落的黑布。
祭坛突然剧烈震颤，水面浮起大团黑发。春草尖叫着后退，鞋底粘着截缠红绳的指骨。金铃儿抓把朱砂拍在水面：\"陈大哥！钉住震位！\"
四枚青铜钉带着符纸破空而至，黑发触钉即燃。周广发突然扑进水里，抱着陶罐往深潭走：\"大外甥莫怕......\"
铁山一个猛子扎进去拽人，冰水呛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摸到周广发僵直的腿，忽然想起那年救落水弟弟，摸到的也是这般冰冷的躯体。
金铃儿将斩邪剑抛给陈青山：\"开血路！\"剑身入水的刹那，整座天池泛起金红。二十三个婴灵化作青烟，打着旋儿钻进陶罐。
正午的日头突然被乌云吞噬，温九妹点燃浸过药油的草把：\"要下雨！快收阵！\"
一众乡亲手递手传递青石板，在水边垒出七层骨塔。春草将最后的孕妇血书压塔顶时，指尖突然刺痛——血书上的字迹竟在渗血。
\"成了！\"金铃儿瘫坐在岸边，鹿皮靴滴着水。她望着周广发紧抱陶罐的侧脸，忽然想起萨满婆婆说过：这世间最厉的怨气，抵不过一滴亲人泪。
陈青山拧着衣摆的冰碴，青铜钉在掌心攥出红印。他望见岩温拎着个昏迷的七星会众回来，苗刀在鞘中不安地震颤。
\"是七星会七杀堂的三当家。\"岩温将人掼在地上，\"嘴里藏毒，被我卸了下巴。\"
温九妹的药锄抵住那人喉结：\"说！七星会还剩多少据点？\"
三当家突然怪笑，溃烂的眼角挤出脓血：\"你们毁了十五道沟，还有三十......\"话音未落，陈青山的青铜钉已钉穿他手掌，\"说人话！\"
\"鹰嘴崖往东七十里......\"三当家突然抽搐，耳孔爬出只紫头蜈蚣。金铃儿的鹿鞭卷住毒虫甩进火堆，火苗腾起三尺青烟。
周广发突然起身，陶罐稳稳放在骨塔前：\"明日我去鹰嘴崖。\"他摸着胸口的荷花纹，\"大姐当年最爱崖上的达子香。\"
铁山将烘干的柴斧别回腰间：\"我跟广发叔去。\"他瞥见春草在给水生包扎手上的冻疮，忽然想起这姑娘抡斧的架势像极了自家妹子。
温九妹将新配的药囊分给众人：\"这药能防瘴三日。\"她没说其中掺了陶罐的封土，方才配药时，分明听见药碾里传出声婴啼。
暮色降临时，金铃儿独自跪在骨塔前。斩邪剑插在身前三尺，剑身映出她眉心的朱砂痕。陈青山远远望见她的背影，青铜钉在掌心转了三圈，终究没上前——七年前那个雪夜，他见过同样的姿势，那时跪着的是老萨满。
山风卷着火星掠过塔尖，血书上的字迹渐渐淡去。春草将采来的达子香摆在塔基，忽然听见极轻的哼唱声，像是妇人哄睡的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