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脸色阴沉,步伐沉重地走进景隆殿。
身后跟着左相费远安、右相厉刚以及六部尚书、侍郎。
高悠、高擘,端王,梁王等人也跟来了。
等所有人都进殿之后,侍卫把大殿之门缓缓合上。
殿内顿时陷入了一种压抑而深沉的静默之中。
皇上端坐于龙书案之后,周身弥漫着一股让人胆战的寒意,连大殿里空气都仿佛为之凝固。
高擘察言观色,见殿内一片沉寂,率先打破这压抑的宁静:“父皇,请勿再为索克苏之言动怒,龙体安康才是社稷之福,望父皇多加珍重。”
端王亦不甘落后,假意关切道:“荣王所言极是,为那蛮荒之地走出的宵小之辈动气,实在不值得。”
他们以为皇上是在为索克苏动怒。
实际,皇上是在生魏继业等人的气。
因为他们明知道现在情况紧急,他在等他们的回复。
却故意拖着,迟迟不肯来。
这摆明了就是在跟他打擂台。
啪!
皇上怒气冲冲,手掌重重地拍在了龙书案上,那声响犹如惊雷,震颤着殿内每一寸空气。
高擘等人闻言,心头猛地一颤,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哼,好得很,你们如此拖延,不愿觐见朕,那朕便主动“请”你们来!”
皇上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他目光如炬,转向李富,沉声道:“速速派人前去,宣陵国公等人即刻进宫见朕,不得有误!”
“遵陛下旨意。”
李富应声而出,步伐匆匆,唤来了七名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
小太监们领命而去。
厉刚略作思索,沉声道:“陛下,大恒与大魇国之间已是剑拔弩张,局势刻不容缓,早日筹谋方为上策。”
皇上轻轻颔首,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语调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们觉得,咱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余权上前一步,拱手道:“微臣回去之后,立刻传令边关,严阵以待,做好迎敌之万全之备。”
厉刚接茬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除却军力需整顿就绪,军械、粮草等战略物资亦需尽早调配至边疆,以备不时之需。”
皇上目光沉稳地望向卢齐江与周景泰,缓缓吩咐道:“你们回去之后,即刻着手筹备,将粮草辎重等军需物资,星夜兼程送往边关。”
“遵命。”
卢齐江爽快地答道。
延凉城的粮食短缺虽令他焦头烂额。
但好在北境边关的军粮早已筹备妥当,只需派遣人手,即可顺利送达,因此倒不用犯愁。
然而,周景泰此刻却陷入了两难之境。
因为工部库房中,已经没有军备物资。
“皇上,工部现存之军需,已是空空如也。”
他低声下气,言辞间满是无奈道:“微臣……”
皇上闻言,心中恍然忆起,昨夜周景泰便已悄然向他透露了工部的窘迫之境。
皇上沉吟片刻道:“那就让工匠们加班加点,务必尽快赶制。”
周景泰面露苦色,躬身再拜:“陛下,工部的工匠们已连续昼夜劳作两月有余,身心俱疲,已至极限。
若再强行让他们越制,恐怕会出人命的。”
皇上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虽然,为边关筹备军需物资关乎国家安危,不容有丝毫懈怠。
然而,为此就把工匠往死里逼迫,却也有违民心。
如传出去,无疑是在给朝廷,给他颜面抹黑,会民心背离的。
端王与梁王在一旁察言观色,见皇上愁云满面,心中不禁暗自窃喜。
这正是他们非常想看到的。
因为只有皇上深陷困境,他们才有机会趁机发难,夺取权力。
“罢了,你们暂且退下,让朕独自静一静。”
皇上的声音略显疲惫,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二人离去。此刻的他,心乱如麻,已无心再批阅那堆积如山的奏折。
“臣(儿臣)告退。”
众人正欲转身迈向门槛之际,皇上忽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厉相,高悠,你们且留下。”
此言一出。
端王与高擘等人神色骤变,原本的好心情仿佛被寒风瞬间冻结,转为阴沉。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高悠。
高悠懒得理他们,转身走了回去。
端王与梁王悄然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后二人并肩步出了景隆殿的门槛。
高擘与高湛等一众人,面色阴沉如水,紧随其后,脚步沉重地也踏出景隆殿。
等他们都离开后,皇上轻轻挥手,示意身旁侍立的太监们也悄然退下。
“父皇,您特地留下我们下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高悠缓步至龙书案前,语气中带着一丝探寻。
皇上神色疲惫,轻轻抬手,示意高悠、厉刚靠近说话,似乎现在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高悠、厉刚依言上前,立于龙书案旁
高悠目光触及皇上那略显萎靡的面容,不禁关切地问道:“父皇,您没事吧?”
皇上微微叹息,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地望向高悠、厉刚:“眼下的局势迫很紧迫。朝廷的官员要么拿不出主意,要么冷眼旁观看朕笑话。
能够指望得上的,也就只有你们了。
你们已经知道,可有良策以解燃眉之急?”
高悠缓缓言道:“要想解决困境,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搞到粮食。
只要有了粮食,所有的困难都会你一个红包过来呀,迎刃而解。”
论及兵源,谈及军需。
这些看似艰巨的困难,实则并非无法逾越的天堑。
咬咬牙,都能克服。
然而,民以食为先。
粮食,乃百姓生存之根本,每天都需要。
若无粮食,即便有百万雄师坚守延凉城。
不出两日,便会自行瓦解,不攻自破。
皇上轻轻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与沉重:“朕也知道,粮食实为当前困境之根源。
只可惜现在朝廷手里没粮食了。”
高悠把最靠边上的奏折拿起,放在一堆奏折的最上面,语气轻缓道:“朝廷手里虽然没有粮食,但有人手里有啊。”
皇上眸中光芒一闪,似是捕捉到了一线生机,语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谁?”
“粮商巨贾,豪绅富户,朝中显贵。”
皇上闻言,心领神会,眉头微展:“你的意思是……”
高悠缓缓颔首,语调平和而坚定:“大恒朝,并非没有粮食,只是被那些粮商巨贾、豪绅富户乃至朝中权贵所囤积,垄断于私仓之中。
粮商手里的囤粮就不用说了,几乎占据了大恒市场六成有余,近乎垄断。
若将这些囤积之粮倾囊拿出,足够大恒全境的百姓吃上三年。”
高悠此言,绝非凭空而说,而是有据可依。
因为,大恒朝现今人口不过亿余。
而户部登记的大恒朝,可耕之地的面积,达十一亿八千三百二十四万余亩。
其中,有半数都掌握在七大粮商的手里。
每年收成的粮食,多达几十亿石。
如此巨量的粮食。
即便拿出九成九的数量来出售,每年手里也应该还有千万石的余粮。
莫说维系大恒一国百姓之温饱,即便是再多个两、三倍,也照样没问题。
皇上动容道:“这么多!”
厉刚微微颔首,道:“王爷所言极是。
大恒朝七大粮商,祖上皆对朝廷都有功勋在册。
正因如此,他们蒙受皇恩,每年仅需献上两成粮食收成,以示忠诚即可。
尤其是魏家,更是备受恩宠,只需缴纳一成粮食便足矣。
然而,即便如此微薄之数,他们却也时常寻隙推诿,不愿爽快交割。
所以,他们手中的粮食,甚至比朝廷还多。”
厉刚的话让皇上怒不可遏,声音中带着一股难以遏制的火气道:“这群狼心狗肺之徒,朝廷向来待他们不薄,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如今竟连供奉给朝廷的粮食也敢偷奸耍滑拖赖,简直是目中无人,完全不将朝廷的威严,不将朕这个一国之君放在眼里!”
“他们这样,你们之前为什么不报?”皇上问厉刚。
厉刚微微欠身道:“并非陛下登基以来,他们才这么做的。
而是早在几代先帝之前,他们就已经这么做了。
历代先帝都看在其祖上的功勋份上,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以,历任户部官员,也就遵从了前任不上报,不催促的处理方式。”
皇上的脸色更加阴沉。
因为几代下来,七大粮商手中的余粮之多,已经达到了非常恐怖的量。
他们不可能全部自己用。
那么如此巨量的粮食,都到哪里去了?
是贩卖给了外域国家,还是用作其他的用途?
如果仅仅只是贩卖给外域国家获利,倒也还能接受。
毕竟商人谋利,也说得过去。
但如果是用作他途,那情况就严重了。
皇上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对厉刚道:“你下回去派人查一下,七大粮商手中的粮食除了拿到市场上贩卖的之外,其余的都流向了何方?”
厉刚欠身道:“臣遵旨。”
皇上又交代道:“要派可靠之人去调查,不可惊动了他们。”
“皇上放心,臣知道。”
皇上看了一下高悠,道:“继续说。”
高悠轻轻的点了点头,接着道:“除了粮商,所有的官绅,富豪也都会囤积粮食。
一般条件的,也就囤个几百石。
条件好的,囤几千,几万石的都有。
比如朝中那些爵位高的人,什么伯爵,侯爵,国公,家里的田产少则万亩,多则几万亩,每家年收粮食最少都有万石以上。
王爵就更多了,全都在三万亩之上,每成的粮食收成五万石起步。
这些人手里的粮食虽然无法跟七大粮商相比。
但加起来数量也不小,起码也能凑出百万石。”
历朝历代,天灾和频繁的兵乱,都如沉重的阴影,始终笼罩着百姓的生活。
这些灾祸一旦降临,粮食便会严重短缺,导致饿殍遍地的惨象。
俗话说,手中有粮,心就不慌。
所以,有钱的人都会在家中囤粮,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除了屯粮以备不时之需外,也有很多人是为了卖钱。
因为每到缺粮的时候。
一斗米的粮价会比平时高出十几倍,甚至几十倍,暴利。
像京城这样官员,富豪云集的地方。
几乎每个官员、富豪、功勋之家,家中都会囤有粮食。
这是朝野上下不公开的秘密。
可以说,只要不遭遇灭国,在任何时候这些人都不会缺粮食。
真正缺粮的,是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老百姓。
他们家里的存粮,都是按天算的,需要每天不停辛苦工作,才能有钱买粮。
皇上的神色渐渐沉了下来,右手紧握成拳,猛地一击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高悠轻声道:“只要我们想法让这些人或是粮商,把粮食交出来,粮食的难题就会迎刃而解。”
皇上急问:“那要如何才能够让这些人把粮食拿出来?”
高悠想了一下,道:“现在延凉城那边非常急需粮食去稳定人心,北方边境也需要粮食做准备。
时间很急迫,容不得我们慢慢跟那些人磨叽。
需快刀斩乱麻,行雷霆手段才行。”
皇上急迫地道:“直接说,什么办法,别绕弯子。”
高悠微微的笑了笑,道:“抄家!”
“抄家!”
皇上和厉刚全被高悠的办法吓了一跳。
“对,抄家,只有这样才能用最快的速度把粮食筹集到。”
皇上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抄家可不是开玩笑,必须有他们确切犯罪的证据才行。
否则无凭无据,贸然抄他们家,所带来的影响非常严重。”
厉刚赞同地点了点头,道:“皇上说得不错。根据大恒律法,只有欺君,谋反,通敌,贪赃枉法等重罪的人才会被抄家。
现在我们手中没有那些人犯罪的证据,强行抄家收粮,传出去不仅对皇上的声誉有影响,同时还会在朝野上下造成恐慌。
现在正是抵御外患的时候,如果内部再动荡,后果将不堪设想。”
高悠双手抱在胸前,语气轻松地道:“想要他们犯罪的证据还不容易吗,给找一个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
皇上还没有说话,厉刚便义正言辞道:“虽然我们现在的确是很需要粮食。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常言道,君无戏言。
如果皇上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栽赃陷害臣子。
传扬出去,皇上的威信将荡然无存。
皇上是一个国家的凝聚力,如果这个凝聚力没有了。
那官员、军队、百姓将成为一盘散沙,将会直接影响到社稷的安危。
所以,永安王此计,断不可行。”
厉刚是那种宁愿直中取,不愿曲中求的耿直之人。
对于那些歪门邪道的做法。
哪怕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都会坚决地反对。
皇上亦点了点头,对厉刚的话表示赞同。
高优真的是无语了,不知道他们的脑子怎么那么固化。
“你们这脑子就不能放灵活一点吗?
怎么一说到给他们安罪名,就得是栽赃陷害了。
不能有正当的罪名吗?”高悠道。
“正当的罪名!”
皇上与厉刚对视了一眼,问:“罪名何来?”
高悠双手撑在桌子上,看着皇上和厉刚问:“欺君算不算大罪?”
厉刚道:“最大莫过欺君,当然是大罪。”
“这不就结了吗。”
高悠用手指在桌子上杵着,对皇上道:“魏继业他们不是还要来向您回复存粮情况吗?
您就直截了当地问他们手里有多少余粮。
他们要是肯说实话,把粮食拿出来解燃眉之急便罢。
如果还是找理由不肯把粮食拿出来,或者是敷衍了事。
您可以找一个人,举报他们故意囤粮,不肯拿出来解国难,然后派人去他们家里抄家。
当然,如果您要觉得抄家这个词不好,可以改为“核实”。
如果查到了他们确实囤有大量的粮食,不仅坐实了对他们的控诉,而且他们还犯下了欺君之罪。
接下来该怎么处置他们,不就完全在父皇您说了算吗。
您要抄他们家,那是他们罪有应得,谁也说不出您半个不字。
您要是手下留情,那是看在他们祖上的功勋份上,网开一面,是您宽宏大量,他们得对您感恩戴德。
假如要是没有查出囤有大量粮食,那证明他们的确没有说谎,还了他们清白。
意味着您没有偏听偏信,是个圣明之君。
这样一来,不管查到查不到,都对您声誉没有任何的影响。
也不会在朝野上下,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哈哈哈……”
高悠的这番话,说到了皇上的心坎上,皇上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笑着在桌子上又敲了一下。
厉刚看着高悠,也微微颔首。
虽然他反对诬陷栽赃的方法。
但高悠这个办法并没有真的强行栽赃,而是合理地运用了法规。
所以,也算不上是陷害。
“厉相,你觉得高悠的办法怎样?”皇上问厉刚。
厉刚轻抚胡须道:“永安王此计甚好,臣觉得可行。”
“那让谁来当这个举报人呢?”皇上问。
高悠看了一下厉刚,笑着对皇上道:“父皇,这个最佳的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说完,冲着厉刚撸了撸嘴。
皇上看着厉刚问:“厉相,你可愿来做这个举报人?”
厉刚微微欠身,道:“只要是能解朝廷之困,老臣在所不辞。”
皇上拍板道:“好,那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