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慕寺的晨钟在薄雾中回荡,悠长而肃穆。
我站在寺外新搭建的施粥棚前,看着蔷薇和芍药带着宫女们忙碌地分发热粥。春寒料峭,热气腾腾的粥香在空气中弥漫,引得衣衫褴褛的百姓们排起长队。
\"娘娘,您身子重,还是回轿里歇着吧。\"芍药擦了擦额角的汗,小声劝道。
我摇摇头,拢紧了身上的狐裘——腹中的孩子已经五个多月了,这是福临和我失去孝庄太后后的第一个孩子。
\"皇贵妃娘娘慈悲!\"一位白发老妪颤巍巍接过粥碗,突然跪地磕头,\"老妇人的儿子战死沙场,多亏这碗粥……\"
我连忙扶起她,却被她枯瘦的手腕硌得心头一疼。
寺内传来诵经声。
福临一身素服,跪在大殿中央,亲手将孝庄太后的牌位安放在鎏金佛龛中。香烛缭绕间,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皇上这几日睡得可好?\"我悄声问跟在身后的李德全。
老太监愁眉苦脸:\"还是半夜惊醒,有时对着太后留下的佛珠一坐就是半宿……\"
正说着,福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赫然沾着血丝。
\"朕没事。\"他摆摆手拒绝太医诊脉,目光落在寺外排队的百姓身上,\"这是你的主意?\"
我替他系紧披风带子:\"太后生前最怜贫苦,臣妾想着,施粥济民比烧纸钱更合她心意。\"
福临的指尖轻轻抚过我的腹部,忽然道:\"等这孩子出生,抱来给额娘看看吧。\"
施粥棚前突然骚动起来。
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抢了老妇人的粥碗,被侍卫按在地上。我正要开口,福临却已大步走过去:\"为何行抢?\"
\"我娘病了……\"少年满脸是泪,\"三天没吃东西……\"
福临沉默片刻,突然解下腰间玉佩递给侍卫:\"去请太医,再买十石米来。\"
回宫的马车上,福临一直望着窗外。
\"朕小时候,\"他突然说,\"曾跟着额娘去盛京施粥。有个饿极的孩子咬了她的手指,她反而把腕上的金镯子给了那家人。\"
我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太后是菩萨心肠。\"
\"所以朕才建这永慕寺。\"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朕怕……怕忘了她的样子。\"
当夜,福临发起高热。
太医说是白日里吹了风,加上连日哀思过度。我守在榻前,一勺勺喂他喝药,他却总在昏沉中喊着\"额娘\"。
三更时分,他突然清醒过来:\"宛宛,朕梦见额娘了。\"
\"太后说什么了?\"
\"她说……\"福临的眼眶通红,\"说朕是个傻孩子。\"
永慕寺的香火越来越盛。
百姓们听说皇贵妃日日亲自施粥,纷纷从邻县赶来。有人带来自家种的菜,有人帮忙劈柴烧火,甚至有几个读过书的少年主动来帮忙记账。
\"娘娘,\"蔷薇清点着名册,\"今日领粥的已有六百多人了。\"
我揉了揉酸痛的腰:\"再加两个灶台吧。\"
五月初八,孝庄太后冥诞。
福临在寺内诵经一整天,我则带着玄烨和胤禛在粥棚帮忙。两岁半的玄烨像模像样地给老人递馒头,逗得众人直夸\"小菩萨\"。
傍晚回宫时,福临罕见地吃了整碗饭。
\"朕想通了,\"他望着窗外的晚霞,\"额娘最盼的,是朕好好活着。\"
施粥持续了整整四十九天。
最后一日,我们在寺前种下一棵白海棠。福临亲手培土,我浇水,玄烨和胤禛各放了一颗鹅卵石在树根旁。
\"等花开的时候,\"福临轻抚树干,\"带孩子们来看额娘吧。\"
是夜,我梦见孝庄太后站在海棠树下微笑。
醒来时,发现福临睡得正熟,眉宇间那道拧了数月的结,终于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