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丧钟响彻紫禁城。
一声,两声,三声……整整二十七下,国丧之音。
我抱着胤禛站在廊下,看着宫人们慌乱地挂起白幡。玄烨紧紧攥着我的衣角,仰着脸,大眼睛里蓄满泪水:\"额娘,皇祖母是不是……再也不醒了?\"
我蹲下身,将他搂进怀里,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孝庄太后,那个曾经抱着玄烨出宫避痘的老人,那个在福临与我争执时总是护着我的长辈,就这样猝然长逝。
没有遗言,没有告别,只有一具冰冷的躯体躺在慈宁宫正殿,面容安详得仿佛只是睡着。
福临把自己关在乾清宫,整整一日水米未进。
当我终于忍不住推门而入时,看见他呆坐在龙椅上,手中攥着太后生前常戴的那串佛珠。殿内没有点灯,暮色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也极孤独。
\"皇上……\"
他缓缓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朕八岁登基,是她一路护着朕走到今天。\"
我放下胤禛,轻轻抱住他。他的身体冷得像冰,却在触及我体温的瞬间剧烈颤抖起来。
\"她临走前,还在操心胤禛的病……\"
太后的灵柩停在慈宁宫正殿,按制需停灵二十七日。
福临坚持亲自守夜,谁劝都不听。第一夜过去,他的鬓角竟冒出几根刺眼的白发。第二夜,他开始低烧。第三夜,咳出了血丝。
\"皇上这是哀毁骨立啊!\"太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再这样下去,龙体堪忧!\"
我夺过药碗,硬是掰开福临的嘴灌进去。他机械地吞咽着,目光始终停在灵柩上,仿佛那里躺着的是他全部的灵魂。
第七日,福临终于倒下了。
高热来势汹汹,转眼就烧到神志不清。太医们轮番诊脉,最终颤抖着跪了一地:\"皇上这是……天花。\"
我手中的帕子掉在地上。
玄烨出天花时,福临避之不及。
如今他却主动染上,是要追随太后而去吗?
乾清宫被辟为病房,所有人进出都要熏艾更衣。
我坚持亲自照料,日夜守在榻前。福临时而昏睡,时而惊醒,有次甚至把我错认成太后:\"额娘……儿子错了……儿子不该气您……\"
他的手臂上已经冒出红疹,太医说这是最凶险的\"出血性天花\",十死无生。
\"不会的。\"我咬着牙给滚烫的额头换冷帕子,\"你答应过要看着胤禛长大……\"
第十日,福临开始便血。
猩红的液体浸透被褥,吓得小太监瘫软在地。我亲手替他擦洗更衣,却发现他瘦得惊人——曾经健硕的躯体,如今肋骨根根分明。
\"宛宛……\"他突然清醒过来,声音嘶哑,\"朕梦见额娘了。\"
我强忍泪水:\"太后说什么了?\"
\"她说……\"他艰难地勾起嘴角,\"说朕是个混账儿子,但还算个好皇帝……\"
荣音皇后带着玄烨和胤禛跪在殿外祈福。
两岁的玄烨懵懂地跟着念经,半岁的胤禛却突然大哭起来,哭声穿透紧闭的殿门,竟让昏迷的福临手指微动。
\"孩子……\"他含糊地呢喃,\"护好……我们的……孩子……\"
第十五日,奇迹发生了。
福临的高热退了。
太医们不可置信地反复把脉,最终喜极而泣:\"皇上熬过来了!\"
我瘫坐在脚踏上,才发现指甲早已掐进掌心,血肉模糊。
太后下葬那日,福临执意亲自扶灵。
他穿着孝服,脸色苍白如纸,却挺直脊背走在送葬队伍最前方。当第一抔土落在梓宫上时,我听见他低声哼起一首满语童谣——那是太后生前常唱给玄烨听的。
是夜,福临抱着我久久不语。
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轻柔地覆盖了紫禁城的金瓦红墙。
\"朕会活得长长久久。\"他突然说,\"看着玄烨娶妻,看着胤禛登基,看着你白发苍苍……\"
我靠在他胸前,听着那颗劫后余生的心脏有力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