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落在董鄂宛宛的脸上。她睁开眼,意外地发现自己竟一夜无梦,睡得安稳。窗外传来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还有远处小贩\"豆汁儿——焦圈儿——\"的吆喝声,鲜活生动得不像是在三百多年前的大清。
宛宛伸了个懒腰,锦被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臂。博果尔去世后第四十九天,她第一次感到胸口那块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大石似乎轻了些。死人已矣,活人还得继续活着——这句在现代耳熟能详的话,此刻才有了真切的体会。
\"芍药?蔷薇?\"她轻声唤道。
门立刻被推开,两个丫鬟捧着洗漱用具快步进来。蔷薇眼尖,惊喜道:\"福晋今日气色好多了!\"
芍药拧了热毛巾递给宛宛:\"可不是,前些日子福晋瘦得下巴都尖了,今儿个脸上总算见着点血色。\"
温热的面巾敷在脸上,蒸腾的热气中,宛宛忽然做了个决定:\"今儿个咱们好好吃顿早饭。\"她放下毛巾,眼睛亮晶晶的,\"让魏丑夫去买些京城有名的早点回来,咱们大家一起吃。\"
两个丫鬟惊讶地对视一眼。自王爷去世,府里上下都跟着福晋茹素守孝,连笑都不敢大声,更别说聚在一起用膳了。
\"这...合适吗?\"蔷薇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不合适?\"宛宛已经自己动手梳起了头发,\"博果尔若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咱们整天哭丧着脸。\"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活着的人,总得好好活下去。\"
芍药眼圈微红,连忙接过梳子:\"福晋说得是。奴婢这就去告诉魏丑夫。\"
一刻钟后,魏丑夫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他今日穿着靛青色箭袖长袍,腰间悬着佩刀,英气逼人。见宛宛已经梳洗完毕站在廊下,他明显怔了怔——这是四十九天来,福晋第一次主动走出房门。
\"福晋。\"他单膝跪地行礼,\"您吩咐的早点,奴才已经买回来了。\"
宛宛点点头:\"都买了些什么?\"
\"回福晋,有前门刘记的豆汁焦圈、鲜鱼口刘家的炒肝、大栅栏张记的褡裢火烧、还有...\"魏丑夫如数家珍地报着,突然顿了顿,\"...还有王爷生前最爱吃的门框胡同卤煮。\"
宛宛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博果尔确实最爱那一口卤煮,每次微服出游都要去吃。她深吸一口气:\"都摆到花厅去吧,叫上府里不当值的都来尝尝。\"
魏丑夫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奴才遵命。\"
很快,花厅里摆开了一张大圆桌——这是宛宛特意吩咐的。在满人贵族府邸,主子与下人分桌而食是天经地义,但今天她偏要打破这个规矩。
\"都坐吧。\"宛宛率先在主位坐下,对站着不敢动的下人们招招手,\"今儿个咱们不讲那些虚礼。\"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魏丑夫带头坐下,其他人才战战兢兢地跟着落座,却只敢挨着半边椅子,随时准备站起来的样子。
宛宛看着满桌热气腾腾的早点,突然感到一阵久违的饥饿。她先夹了一筷子炒肝,嫩滑的猪肝裹着浓郁的酱汁,入口即化。\"好吃!\"她由衷赞叹,\"大家都动筷子啊,别拘着。\"
见主子吃得香,下人们这才小心翼翼地伸筷子。起初还静悄悄的,渐渐地,有人开始小声交谈,甚至有了笑声。宛宛咬着一口焦圈,酥脆的声音在口中响起,配上一口酸香豆汁,竟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福晋您尝尝这个。\"芍药夹了块褡裢火烧放在宛宛面前的小碟里,\"外酥里嫩,可香了。\"
蔷薇则忙着给大家分卤煮:\"王爷...王爷以前最爱这家的卤煮,每次都要多加一份肺头...\"
话一出口,满桌突然安静。蔷薇自知失言,脸色煞白。宛宛却笑了笑,主动夹起一块卤煮:\"是吗?那我得好好尝尝。\"她咬了一口,肥而不腻的大肠在齿间溢出浓郁的卤香,\"果然好吃。\"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宛宛一边吃,一边观察着这些朝夕相处却鲜少真正了解的下人们。厨娘赵嬷嬷吃炒肝时会先把里面的蒜末挑出来;账房先生吃褡裢火烧要蘸三遍醋;就连一向严肃的魏丑夫,喝豆汁时也会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这些细微的表情和习惯,让她想起大学时和室友们挤在食堂吃饭的场景。三百多年的时空距离,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模糊起来。
\"福晋真是菩萨心肠。\"赵嬷嬷突然感慨,\"老奴在好几家王府当过差,从没见过像福晋这样体恤下人的主子。\"
宛宛摇摇头:\"这算什么。大家朝夕相处,本就是一家人。\"
\"一家人\"三个字让在座不少人红了眼眶。魏丑夫深深看了宛宛一眼,那目光中的温度让她心头一跳,连忙低头喝豆汁掩饰。
早餐用罢,下人们收拾桌子时,宛宛听到两个小丫鬟在廊下小声嘀咕:
\"...听说皇上为了咱们福晋,在慈宁宫外跪了一夜呢!\"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表哥在宫里当差,说皇上都晕过去了,太后这才松口,说是等王爷百日后再议...\"
\"那咱们福晋岂不是要当娘娘了?\"
\"嘘——小声点!不过话说回来,董鄂小姐不管是做十一福晋还是皇妃,咱们只要好好跟着她就成了。她人好心善,出手又大方...\"
声音渐渐远去。宛宛站在原地,手中的帕子攥得死紧。这古代传播绯闻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她和福临那点事,竟然连府里的小丫鬟都知道了。哦不对,她和福临...那不算绯闻,而是即将发生的历史。
花厅外,一株早开的梅花探进窗来,幽香阵阵。宛宛伸手折了一枝,轻轻捻着花瓣。改变书中董鄂妃的人生——这个目标似乎越来越遥远了。福临的步步紧逼,太后的强烈反对,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流言蜚语,都在将她推向那个既定的结局。
\"福晋。\"魏丑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您要的《大明律》和《大清律例》已经备好了,放在书房。\"
宛宛回过神来:\"多谢。\"她犹豫片刻,\"丑夫,你说...人真能改变命运吗?\"
魏丑夫没有立即回答。他站在光影交界处,半边脸被晨光照亮,半边隐在阴影中:\"奴才不懂这些大道理。但奴才相信,福晋不是认命的人。\"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宛宛心中某个锁住的匣子。她突然笑了:\"走吧,去书房。我今天要好好研究一下明清两朝关于寡妇再嫁的法律条文。\"
书房里,一摞线装书整齐地摆在案几上。宛宛盘腿坐在窗边的炕上,开始逐页翻阅。阳光透过窗纱,在她身上投下细密的光斑。芍药悄悄进来,放下一盏参茶又退了出去。
《大明律·户律》中明确规定:\"凡妇人夫亡...自愿守志者听;其改嫁者,夫家财物及原有妆奁,并听前夫之家为主。\"而《大清律例》基本沿袭了这一规定,但对宗室寡妇有更严格的限制...
宛宛的指尖停在一行字上:\"宗室觉罗妇人夫亡守节...未经请旨,不得擅改适。\"她眉头紧锁。这就是说,作为亲王福晋,她若想改嫁——哪怕是皇帝要娶她——都必须经过正式的程序。
但历史上,顺治强纳董鄂妃为贤妃,是在博果尔死后不久,显然没有遵守这些规定。这也是为什么后世史书对此事多有微词...
\"找到了!\"宛宛突然轻呼。在《大清会典》的夹页中,她发现了一条不起眼的注释:\"宗室妇守制期间,若有赐婚旨意,需经宗人府议奏,太后懿准,方可成礼。\"
这就是说,即使福临下旨,也需要经过太后和宗人府两道关卡。难怪历史上孝庄太后对董鄂妃如此厌恶——这不仅关乎个人好恶,更是对祖制的维护。
宛宛合上书,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窗外日头已经西斜,她竟看了一整天的律法条文。但值得——至少现在她知道了,福临若要名正言顺地娶她,必须过太后那一关。而孝庄太后...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
\"福晋,晚膳准备好了。\"蔷薇在门外轻声禀报。
\"就来。\"宛宛将书收好,藏在多宝阁的暗格里。走出书房时,她意外发现魏丑夫站在廊下,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有事?\"她问。
魏丑夫递上一封信:\"门房刚收到的,说是...宫里头来的。\"
宛宛心头一跳。拆开一看,是一张素笺,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闻卿安好,朕心甚慰。雪夜之约,不敢或忘。\"没有落款,但那笔力透纸背的字迹,除了福临还能是谁?
她将信纸揉成一团,本想扔进香炉,又改了主意,慢慢展开抚平。雪夜之约...是指那晚他说要等她吗?宛宛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历史上痴情的顺治皇帝,此刻在她眼中不过是个任性的大男孩,根本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福晋?\"魏丑夫关切地问,\"可需要回信?\"
宛宛摇头:\"不必。\"她顿了顿,\"丑夫,从明日起,府里加强戒备,尤其是夜里。若有人来访...哪怕是宫里来的,也要先通报我。\"
魏丑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奴才明白。\"
晚风拂过庭院,带来一丝初春的暖意。宛宛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前路虽然艰难,但并非全无希望。她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历史,但或许可以改变历史的结局——比如,不做那个红颜薄命的董鄂妃,而是...活着走出紫禁城。
这个念头像一粒火种,在她心中悄悄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