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拍打在脸上,刺得肌肤生疼。
我站在承乾宫的廊檐下,望着远处隐没在黑暗中的宫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狐裘的边缘。魏丑夫已经带着太后离开半个时辰了,按照计划,此刻他们应当已经混入了前往睿亲王府的太医队伍中。
\"娘娘,外头冷,您还是回殿里等吧。\"芍药低声劝道,声音里压着不安。
我摇摇头,目光仍盯着远处:\"再等等。\"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可这天,究竟会不会成全太后?
魏丑夫比我想象的更加可靠。
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真说动了太医院院判张太医——那位年过六旬、素来耿直的老头子,竟愿意冒险带太后入府。更妙的是,他安排得滴水不漏:太后换上药童的灰布棉袍,戴了遮脸的兜帽,低着头跟在张太医身后时,连我都险些认不出来。
\"娘娘放心,\"魏丑夫临行前对我低声道,\"臣已打点好睿亲王府的侧门守卫,他们不会多问。\"
我看着他沉静如水的眼睛,忽然想起苏显——若是苏显还在,大概也会这般运筹帷幄吧?
可这个念头刚起,就被我狠狠掐灭。
不能再想他了。
尤其是在福临已经起疑的时候。
\"娘娘!\"蔷薇匆匆从殿内跑来,手里捧着鎏金手炉,\"您的手都冻僵了。\"
我这才发觉指尖已经冰凉发木。接过手炉的瞬间,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和芍药同时绷直了脊背。
来人是慈宁宫的苏麻喇姑。她跑得发髻散乱,见到我时差点跪倒在雪地里:\"娘娘!太后、太后她……\"
我一把扶住她:\"慢慢说,怎么了?\"
\"太后方才咳血了!\"苏麻喇姑眼泪直流,\"张太医说,是急火攻心……\"
我心头猛地一沉:\"太后现在在哪儿?\"
\"已经回慈宁宫了,可、可皇上刚巧去给太后请安,撞了个正着!\"
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我站在慈宁宫外,听着里头福临压抑着怒火的质问:\"额娘这是去哪儿了?\"
太后的声音虚弱却平静:\"皇帝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您去见多尔衮了?\"福临的声音陡然拔高,\"您知不知道,若是被人发现当朝太后深夜私会臣子,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臣子?\"太后轻笑一声,\"皇帝,他是你十四叔。\"
\"他不配!\"
瓷器碎裂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入。
殿内,福临背对着我站在暖阁中央,肩膀绷得死紧。太后靠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唇边还沾着一点未擦净的血迹。
\"皇上。\"我福身行礼,声音有些发抖。
福临猛地转身,眼中的怒火在看到我的瞬间凝滞:\"你怎么来了?\"
我直视他的眼睛:\"臣妾听说太后凤体违和,特来探望。\"
\"探望?\"他冷笑一声,\"董鄂宛宛,你当朕是傻子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了?
太后忽然咳嗽起来,苏麻喇姑连忙上前拍背。趁着这阵忙乱,福临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将我拖到偏殿。
\"是不是你?\"他把我按在墙上,声音压得极低,\"是不是你帮太后出的宫?\"
他离得太近,温热的呼吸扑在我脸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我仰头看着他赤红的眼睛,忽然觉得无比疲惫:\"是。\"
福临的手猛地收紧:\"你——\"
\"皇上,\"我轻声打断他,\"太后今年五十有三了。\"
他一愣。
\"多尔衮病得突然,若太后不见这最后一面,会后悔一辈子。\"我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就像……若当年臣妾没能送苏显最后一程,也会悔恨终生。\"
福临的瞳孔骤然收缩。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吴良辅尖细的嗓音隔着门板传来:\"皇上!睿亲王府急报,睿亲王……殁了!\"
福临的手一下子松了。
我听见正殿传来太后撕心裂肺的哭声,像受伤的母兽,听得人肝胆俱颤。福临站在原地,脸上的愤怒渐渐被一种复杂的茫然取代。
\"他……死了?\"
我轻轻点头。
福临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讥诮:\"好啊,真好。他到底还是死在了额娘见他之后。\"
回承乾宫的路上,雪已经停了。
魏丑夫不知何时出现在宫道转角,对我无声地行了一礼。我微微颔首,示意他退下。
\"娘娘不怕皇上追究?\"蔷薇扶着我的手都在发抖。
我摇摇头:\"他不会。\"
因为我提到了苏显。
因为我让他亲眼看到了太后痛失所爱的模样。
腹中的孩子突然踢了一脚,我停下脚步,轻抚肚皮:\"四阿哥也觉得额娘做得对,是不是?\"
翌日清晨,慈宁宫传出消息:太后因悲痛过度,一病不起。
而乾清宫那边,福临下了一道旨意——
\"睿亲王多尔衮功在社稷,着以亲王礼厚葬。\"
接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给玄烨喂粥。小团子咿咿呀呀地伸手抓我的簪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芍药小声问:\"娘娘,皇上这是……不追究了?\"
我擦掉玄烨嘴角的米粒,轻声道:\"皇上终究是心软的。\"
就像那晚他最后对我说的话……
\"宛宛,别再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