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内百花争艳,春色正浓。我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生怕一个不稳就摔在这光可鉴人的青石路上。今日入宫参加太后赏花宴,特意穿了一双崭新的花盆底鞋,足有三寸高,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如同踩高跷一般。
\"福晋,慢些。\"蔷薇搀着我的左臂,轻声提醒。
芍药也紧紧扶住我的右臂:\"这路有些滑,当心脚下。\"
走在前面的博果尔回头看了一眼,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宛宛,快些,迟了怕是不好。\"
我咬了咬下唇,额上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这双鞋实在太折磨人了,每走一步都像是受刑,脚踝酸痛不已。
\"王爷先行一步吧。\"我勉强笑道,\"臣妾慢慢走,随后就到。\"
博果尔犹豫了一下:\"这...\"
\"无妨的。\"我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若是累了,臣妾就在那边歇息片刻。\"
博果尔看了看天色,终于点头:\"那好,我先去给皇额娘请安。你慢慢来,别勉强。\"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很快消失在花木掩映的小径尽头。
我长舒一口气,在蔷薇和芍药的搀扶下,以龟速向前移动。御花园比想象中还要大许多,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奇花异草随处可见。若是平日,我定会好好欣赏这番景致,但此刻全副心神都用在保持平衡上,根本无暇他顾。
\"福晋,前面转弯就到赏花宴的地方了。\"芍药轻声说。
我点点头,正要回应,突然脚下一滑,花盆底鞋踩到了一块湿滑的青苔。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蔷薇和芍药惊叫着试图拉住我,却为时已晚。
就在我以为要当众出丑的瞬间,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我的肩膀。一股熟悉的沉香气味扑面而来,混合着墨香和淡淡的茶韵,让我心头猛地一跳。
\"姑娘小心。\"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我猛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朝思暮想的面容——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是艾公子!那个在雨中与我共饮,在酒楼与我论诗的少年郎!
\"艾公子?\"我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连忙后退一步,却不料花盆底鞋再次作祟,险些又摔倒。
艾公子——不,此刻应该称呼他为福临,因为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恍然,随即又恢复平静。他再次扶住我,声音有些发紧:\"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心跳如鼓,脑中一片空白。他怎么会出现在皇宫?难道他是朝中大臣的子弟?还是...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在脑海,又被我强行压下。不可能,艾公子怎么可能是...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他刚才听到我叫他\"艾公子\"了,这意味着我承认认识他。可我现在的身份是襄亲王福晋,该如何解释我们之前的相识?
福临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眼中的惊讶越来越明显:\"你...很像一个人。\"
我心头一紧,强作镇定:\"公子认错人了吧?妾身是...\"
\"沈云。\"他打断我,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你认识沈云吗?\"
沈云!那是我女扮男装时的化名!他果然认出来了。我急中生智:\"沈云是我的亲哥哥,我是他的妹妹沈韵。\"这个谎话说出口,我自己都觉得荒谬,但此刻已无退路。
福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沈云的妹妹?\"他仔细打量着我,目光灼灼,仿佛要看穿我的灵魂,\"可你们长得太像了...\"
\"兄妹相像,不是很正常吗?\"我勉强一笑,迅速转移话题,\"艾公子怎么会在此地?\"
福临——不,此刻他应该是\"艾公子\",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我是...朝中大臣之子,现任御前侍卫。\"他指了指腰间的佩剑,\"今日不当值,在园中散步。\"
我暗暗松了口气。御前侍卫,这个身份倒是解释得通。但为何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沈小姐——\"
\"沈韵。\"我连忙补充,生怕他继续追问\"沈云\"的下落。
\"沈韵姑娘为何会在宫中?\"他反问道,眼中带着探究。
我心跳加速,又一个谎言脱口而出:\"我是佟嫔娘娘的远房表姐,家中经商,今日受邀参加御花园赏花宴。\"
福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佟嫔的表姐?\"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真是巧啊。\"
我背后沁出一层冷汗。这个谎言漏洞百出,若他真在宫中任职,稍加打听就会知道佟嫔根本没有姓沈的表姐。但现在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是啊,真是巧。\"我干笑两声,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艾公子可曾收到我的...我是说,我哥哥的信?\"
福临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自那日酒楼一别,再未得见。我托人四处打听,却杳无音信。\"他深深地看着我,\"你哥哥...还好吗?\"
这个眼神让我心头一颤。那里面包含的思念和关切,绝不是对普通朋友的。艾公子对\"沈云\"的感情,竟如此之深吗?
\"他...很好。\"我艰难地说,良心隐隐作痛,\"只是去了江南,一时半会回不来。\"
福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打断。蔷薇和芍药一直站在不远处,此刻见我们谈话告一段落,便上前来:\"小姐,时辰不早了,该去赏花宴了。\"
我如蒙大赦,连忙向福临行礼:\"艾公子,妾身先行告退。\"
福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回了一礼:\"沈小姐请便。若有机会...代我向你哥哥问好。\"
我点点头,在蔷薇和芍药的搀扶下匆匆离去。转过一道花墙,我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福临仍站在原地,目光灼灼地望着我的方向。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那挺拔的身影与记忆中雨夜里的少年重叠在一起,让我心头一阵酸涩。
\"福晋认识那位大人?\"蔷薇小声问道。
我摇摇头:\"认错人了。\"这个拙劣的谎言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
赏花宴在御花园的牡丹亭举行。太后端坐在上首,一众嫔妃和亲王福晋依次而坐。我向太后行过礼,便悄悄走到博果尔身旁的位置坐下。
\"怎么这么慢?\"博果尔低声问,递给我一杯茶。
我接过茶盏,手心全是冷汗:\"鞋子不便,走得慢了些。\"
博果尔不疑有他,转而向我介绍在座的各位嫔妃。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视四周,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但他并未出现在宴会上。
\"...这位是佟嫔娘娘,你们应该认识。\"博果尔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抬头,正对上佟佳似琪探究的目光。她今日穿着一身淡粉色宫装,发髻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光彩夺目。
\"董鄂福晋。\"似琪微微一笑,语气亲热中带着几分疏离,\"多日不见,越发标致了。\"
我规规矩矩地行礼:\"佟嫔娘娘谬赞了。\"
似琪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方才见福晋与人在花园中说话,可是遇到了故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她看见了?看见了多少?
\"只是问路罢了。\"我强作镇定,\"初次入宫,难免迷路。\"
似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再多言,但那双眼睛却像刀子一样,仿佛要剖开我的伪装。
赏花宴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着。太后不时问我几句话,态度和蔼可亲;似琪则时不时投来探究的目光;而我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与艾公子重逢的场景。
他说他是御前侍卫...可那身气度,那举手投足间的贵气,绝非普通侍卫所能拥有。而且他对\"沈韵\"这个身份的怀疑,还有听到佟嫔表姐时的微妙表情...这一切都让我感到不安。
宴席进行到一半,太后突然问道:\"董鄂氏,听闻你精通诗书,今日百花盛开,何不赋诗一首助兴?\"
我心头一跳,连忙起身行礼:\"臣妾才疏学浅,恐难当太后雅兴。\"
\"无妨。\"太后慈爱地笑道,\"就当是家宴,随意些。\"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我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亭边,看着满园春色,思索片刻,吟道:
\"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一枝红艳露凝香。
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
可怜飞燕倚新妆,名花倾国两相欢。\"
吟罢,亭内一片寂静。我这才惊觉自己下意识地吟了李白的《清平调》,这首诗以花喻人,暗含帝王宠爱之意,实在不妥。
\"好诗!\"太后却率先鼓掌,\"只是哀家记得,这最后一句原本是'长得君王带笑看',福晋为何改了?\"
我背后沁出一层冷汗。太后果然博学,连这都注意到了。\"臣妾一时记岔了,请太后恕罪。\"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无妨。改得也好,'两相欢',倒是应景。\"
我不知道这个\"应景\"指的是什么,只能低头谢恩。余光瞥见似琪正死死盯着我,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赏花宴终于结束,回府的马车上,我靠在窗边,心绪不宁。博果尔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关切地问:\"累了?\"
我点点头:\"有些乏了。\"
博果尔体贴地不再多言,只是轻轻握住我的手。若是平日,我会为这份体贴而感动,但此刻,我的心思全被那个宫中偶遇的身影占据。
艾公子...他到底是谁?
养心殿内,福临——当今天子顺治帝,正对着案上一份名单出神。吴良辅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查清楚了?\"福临的声音冷得像冰。
\"回皇上,今日入宫参加赏花宴的女眷名单都在这里了。\"吴良辅小心翼翼地说,\"除了各宫嫔妃,就只有几位亲王福晋和朝廷命妇。佟嫔娘娘确实没有姓沈的表姐...\"
福临猛地将名单摔在案上:\"那她是何人?\"
吴良辅吓得跪倒在地:\"奴才不知皇上说的是...\"
\"董鄂氏!襄亲王福晋!\"福临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给朕查!她与佟嫔有何关系?家中可有兄弟?\"
吴良辅连连叩头:\"奴才这就去查!\"
夜深了,养心殿的烛火依然明亮。福临站在窗前,望着那轮明月,脑海中全是今日御花园中那张与\"沈云\"一模一样的脸。
\"沈韵?\"他冷笑一声,\"当朕是三岁孩童吗?\"
那个在雨中与他共饮,在酒楼与他论诗的\"沈云\",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少年郎,竟然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他的弟媳,博果尔的福晋!
这个事实如同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的心。难怪\"沈云\"突然消失无踪,难怪怎么找都找不到...原来他一直就在眼前,只是换了一身女装,换了一个身份。
\"皇上,查到了。\"吴良辅轻手轻脚地进来,\"董鄂福晋确实没有兄长,家中只有一幼弟费扬古。至于与佟嫔的关系...似乎只是选秀时相识,并无血缘。\"
福临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所以,她骗了他。不仅是今天,从一开始就是骗局。\"沈云\"是假的,\"沈韵\"也是假的。只有董鄂宛宛是真的,襄亲王福晋的身份是真的。
\"皇上,要传董鄂福晋来问话吗?\"吴良辅小心翼翼地问。
\"放肆!\"福临猛地转身,眼中怒火滔天,\"那是亲王福晋,朕的弟媳!传她来做什么?\"
吴良辅吓得连连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福临挥手让他退下,独自一人在殿中踱步。月光洒进来,照在那幅未完成的画上——画中的少年书生眉眼含笑,正是他记忆中的\"沈云\"。
而现在,他知道\"他\"其实是\"她\",是那个在赏花宴上吟诵\"名花倾国两相欢\"的董鄂宛宛。
\"为什么会是这样...\"福临痛苦地抱住头,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养心殿传出旨意:皇上龙体欠安,早朝推迟。而襄亲王府中,我正对镜梳妆,浑然不知自己的谎言已经揭穿,更不知那个我以为是\"艾公子\"的人,正是当今天子。
镜中,蔷薇为我插上那支白玉簪——博果尔送我的定情信物。而我手指轻抚的,却是藏在衣领下的那块冰凉的玉佩——艾公子留给我的唯一信物。
两个男子,两份情意,一个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一个是我魂牵梦萦的知己。而如今,这两条线竟然在皇宫中交织,让我无所适从。
\"福晋,王爷问您是否要一同用早膳。\"芍药在门外轻声问道。
我深吸一口气,将玉佩塞回衣领深处:\"这就来。\"
可是生活还要继续,哪怕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