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这真是难忘的一夜啊……”
金木忽听得身后传来环佩叮当,转过头来,但瞧见玉娘云鬓半偏,素日里戴的累丝金凤早不知抛在何处,只松松挽着条藕荷色披帛,姿态慵懒随意。
她眼波流转间似笼着三更残雾,倒像是廊下倦眠的狸奴,辨不清是初醒还是守了整夜更漏。
玉娘呵气如兰,指尖绕着披帛流苏。
金木笑着解下自己鸦青缂丝氅衣,轻拢在她肩头。
继而温言道:\"怎穿得这般单薄。\"
玉娘不答话,偏要凑近他眉目细看,倒似要透过那双桃花眼寻着甚么真相。
金木索性将她拦腰抱起,玉娘也不推拒,只将玉臂虚虚搭在他颈间,蔻丹染就的指甲却勾着他鬓边一缕碎发,恰似游丝系着飘絮。
“那丫头你可瞧仔细了?真是个哑巴?”
“我给她诊过脉,虽然不是天生的,但眼下的确失语。”
“今日崔道植崔大人,又来了。上次我这里称病未见,这次又楞是叫我硬着头皮打发了去,但也警告过我,绝没有下次,再来定要见到人。”
金木皱起眉头:“他说找她做什么了吗?”
他又旋即自嘲道:“倒是我糊涂了,这烟花巷里何曾问过因果?\"
话音未落,玉娘忽以指尖点他眉心:\"你倒会装痴!阿达折在你手里,你拿什么来抵?\"
“姐姐所想,我岂会不知?”
两人的背影渐渐走远,月光昭昭,却衬得越发孤寂。
却说前日巳时三刻,茶室鎏金博山炉中沉水香已换了三回。
崔道植端坐紫檀嵌螺钿圈椅,看那香茗侍素手分茶,关公巡城时盏中茶汤犹带金边,待韩信点兵已凝作琥珀。第三盏凤凰丹枞饮尽时,仍不见玉娘踪影。
此时妆阁内,玉娘正对镜打着呵欠,昨夜贵客宴饮至子时方散,此刻眼底犹凝着淡青,婢女正为她簪上金累丝花蝶簪。
“崔大人还在等吗?”
管事尴尬地轻咳一声:“崔大人茶水都饮了一阵子,怕是不能再拖了。”
照理本不该怠慢,玉娘虽然不知他今日来的真正目的,但总归是与那丫头有关。直觉此事非同小可,不得不打发了他去。
又过了一刻,玉娘才携婢女姗姗来迟,远远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玉娘黏腻腻的声音穿墙而过入了崔道植的耳朵:“崔大人莫怪,叫您久等了。”
婢女拉开隔断木门,玉娘在门口退了木屐,踩在竹席上,风风火火在崔道植身旁落座。
那香茗侍素手捧定钧窑天青盏,才奉至玉娘跟前,却见她径自擎起茶盅仰颈而尽。
香茗侍暗递的眼风,恰撞上玉娘斜睨的眸光,忙垂首敛襟退至廊下。
竹帘外唯见其石榴裙裾拂过青砖,漾起微波似的涟漪。
崔道植抚着茶盏上缠枝莲纹,眼角笑纹里沉着三分霜意:\"娘子这般牛饮,倒像是跑我这里解渴来了。\"
玉娘巧笑嫣然:“让您见笑了,实在是昨天折腾的太晚。要早知道您今日得空,就算您不叫小厮提前打点,为了我院里这些对您朝思暮想的姑娘,我也得把您请来不是?”
崔道植也料到她要扯皮,随即向后一靠:“玉娘这是怪我没有提前相邀了?”
“崔大人您说这话,岂不是折煞小女。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怠慢崔大人,您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不妨直说,可是看上了哪位姑娘?”
“还真叫您猜中了,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今日前来不为别的,不瞒您说春日宴那日回去,确实对你这一位姑朝思暮想,就想让玉娘促成好事。”
玉娘一听此言皱起眉毛,状似狐疑,假装一时想不出他说的是何人。
“这好说,只是不知大人所说的是哪位姑娘?”
崔道植轻笑出声:“玉娘可是同我开玩笑,我要找哪位姑娘,您能不知道?”
“瞧您说的,还不是那日宴席上,殿下把我这里各路花魁都请了个遍。我可是把老底都交代出来了,您就别同我逗趣了。”
说这话时,玉娘娇嗔地看了崔道植一眼,也是风韵犹存。
“既然这样,那我便直说了。我今日要来见的,正是宴上那名哑女。”
玉娘表情疑惑:“竟然是她?这我还真没有想到。不瞒您说,她那日闹出这老些笑话,已经带回去调教了。”
话毕,玉娘露出了一副包含难言之隐的模样。
“哦,是吗?玉娘有所不知,我就是喜喜欢这些个没有被调教过的。”
“这……崔大人是这样的,今儿这恐怕不凑巧。那姑娘前些日子也同我一样生了病,但她身子骨底子薄,且还养着呢,怕是这几天不便见客。”
崔道植佯装气恼,一拍桌子:“我看玉娘是不大愿意让我见人呢?来了两次都这般推三阻四,是玉娘瞧不上本官,哪怕我这里上赶着给你们碧水云天送银子,都还没人要了是吗?”
问外的香茗侍赶紧推门上前,收拾起被崔道植掀翻的盖碗。
玉娘连忙讨好的解释:“您这是哪的话,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同您扯谎,我们这里的声音,还不都指着老爷们。
不瞒您讲,回去收拾的狠了,那姑娘真真是病了。
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黄毛丫头搅和了您的雅兴。”
“收拾的狠了?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您放心,对她只是略施小惩,姑娘底子薄不幸感了风寒,已经吃了药将养着。”
“那接下来你们要庆幸她安然无恙,否则我现在就来查查,你这碧水云天究竟还藏着哪些勾当。”
玉娘连忙轻哄:“是是是,全听您的。既然大人今日有这般雅兴,我给您安排个更漂亮的姑娘,再开个私汤,您解解乏,不能叫您白来一趟。”
“那我姑且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再给你一次脸面。
不过再一再二不再三,下次我再来的时候,可不想空手而归。”
这一次,没等玉娘作何反应,崔道植甩袖扬长而去。
玉娘移步窗边,欠了一道缝隙,见他弃了园内软轿,直奔大门口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