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南岱沐浴更衣之后,方觉脸颊与身躯多处擦伤,疼痛难掩。加之吸入浓烟,致使咳嗽连连,两日未绝。
这两天她一直老老实实待在自己房中,不为其它,只怕沈杙真的来找茬收拾她,索幸她忧虑之事并未发生。
沈杙这两日亦是心怀郁闷,原以为徐南岱未因沈楀之事兴风作浪,不料竟是蓄势待发,暗藏玄机,憋了个大的。
林栋才今日回来,转告徐南岱,周青麟将于明日斩首。
言罢,林栋才转身取出一函,递予徐南岱。
徐南岱缓缓展开,只见字里行间,皆是周青麟对她百般嘱托。
“林萧悠,援笔踌躇,称谓难定。呼曰林姑娘,不足以酬吾等共历生死之缘;若径称萧悠,今亦不敢轻于亲昵。惟直呼其名,聊表知音之谊。
未知贵体康复何如?吾为往昔所致诸般伤害,深感歉疚。
现有琐屑之事,家无亲人可托,厚颜相求,惟愿汝能受之。
上京宅中所遗现银,望汝代为转交亡者之亲属。并恳请托人敛葬吾母子二人,然吾不愿与母同穴,望成全之。
为补偿汝所受之烦扰,及料理后事之费用,吾老家田产、地契,悉数无偿赠予汝。其后处置,皆由汝定。
吾所珍藏之书籍,含老家书房中所藏,亦一并交付汝保管、处置。
仓促之间,或有未尽之言,总之,吾身后之事,皆由汝决。
吾知汝于钱财之事,不甚挂怀。最后,吾有薄礼相赠,邀汝八日后巳时,至吾等初见之茶楼,自可知其惊喜。愿此礼能稍慰过往之憾。
最后,临刑前,无须至狱探视;行刑之时,切勿观刑。吾不愿汝忆及吾时,脑中唯有凄凉恐怖之景……若早逢汝,何其幸也……友人周青麟书。
这是一篇冗长而琐碎的寻常家书,未曾想,周青麟竟以寻常之笔,书就绝笔之言。
徐南岱决定,遵循周青麟的遗愿。
翌日,委托张生料理后事,又请澄心于下葬之时诵经超度,以慰亡灵。
周青麟头七之日,徐南岱按照约定去了茶楼。
周青麟头七之日,徐南岱如约而至茶楼。往日喧嚣之地,今日竟空无一人。原是周青麟生前已托人包场,徐南岱独坐台下,但见台上戏文更迭,新作《南柯一梦》正上演,才子佳人,终成眷属。
而台下之作者,却身陷囹圄,英年早逝;台上之戏子,所奏之曲,皆为人生美满之颂歌。
沈杙悄然步入,坐于徐南岱身后不远处,静默相伴,未加打扰。
见台上美满结局,她却以帕掩面,泪如雨下。沈杙见状,心中五味杂陈。
徐南岱瞥见沈杙,鬼使神差地问道:“二哥哥,你说,人生之底色,究竟是苦,还是甜?”
……
徐南岱协助官府破案之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大夫人趁机在沈楀面前,再证自己对徐南岱之看法无误。
“为娘是不是说过,那丫头就不是个省心的,这才几日,又折腾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
沈楀不予理会,起身离去。
“唉……你这孩子。”
沈楀来到马厩,继续刷马。
“少爷,您明日纳征,如此重要之日,您打算骑哪匹马?”
沈楀无奈摇头:“她甚是小气,还是骑那匹小黑吧。”
他岂能骑着徐南岱赠予之生日礼物,前往尚书府提亲?若真如此,她怕是要恨他一世。
次日吉时,沈楀身着吉服,自国公府正门出发。身后的车马浩荡,满载大夫人准备齐整的聘礼。
沿途百姓们议论纷纷,皆叹如此英俊才子,却早已订下亲事。
亦有人羡慕席伶,毕竟国公府未来世子,娶公主亦非难事。
徐南岱自茶楼而出,踏上归途马车。
沈楀远远便望见徐南岱的马车,四喜掀开帘子,发现是他后,语气不善的吩咐车夫换路。
然车马众多,一时难以错开,只能硬着头皮前行。
沈楀看见徐南岱闻声亦掀开帘子,向外张望。
二人四目相对,恍惚间,徐南岱竟觉与沈楀分别,已是许久之前之事。
匆忙之间,来不及有更多的反应,便匆匆擦肩而过。
徐南岱以为,这是一段很好的比喻。恰如他们之间的感情,于不经意间开始,亦于匆忙之中结束。
“沈楀……”徐南岱轻声呼唤,虽音量细微,却唯独落入他耳中。
他轻轻抬手,示意行进中的送聘车马瞬间静止,宛如一幅凝固的画卷。
随行之人连忙上前,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公子,送聘的队伍不宜停留,恐有不吉之兆。”
沈楀未与理会,心中默默低语:遇见她永远是我的幸运。
“沈楀……”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在……”他温柔地回应,仿佛这简单的二字,承载了千言万语。
“你一定要好好的,我要亲眼见证你长命百岁,平安喜乐。”她的话语中充满了真挚与期盼。
“好!这次,我沈楀定不负所望,绝不食言。”
徐南岱绽放出会心的微笑:“走吧!”
沈楀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尽管那笑容显得有些勉强,甚至有些苦涩:“好。”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送聘的队伍再次启程,浩浩荡荡地向前行进。徐南岱的马车也缓缓驶动,两者一东一西,如同两条即将交汇又各自延伸的河流,驶向那充满未知的未来。
马队的步伐每一次推进,沈楀所承载的重量也在不断加剧。
他凝视着前方,尚书府那愈发清晰的轮廓向他逼近。
府门外,鞭炮声声震耳欲聋,五彩斑斓的灯笼与彩绸交织出一幅喜庆的画卷。
然而,在沈楀的眼中,这一切却如同虚幻。他依照媒人的指引,缓缓跨过门槛,每一步都似在跌向深渊。
立于庭院中央,沈楀耳畔回响着随从庄重的宣读声,像是刽子手宣读他的罪行:“两副金丝冠儿、两副金头面、八条玛瑙带、两副七事佩饰、金镯银钏,两件大红宫锦袍儿、四套妆花衣、两千两礼钱,加之布绢棉花等,共计二十余抬……”
然而,这些在旁人听来无比荣耀与奢华的聘礼,在沈楀耳中却仿佛化作了无声的哀鸣。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坟墓之中,那些声响、那些礼物,更像是为他的灵魂举行的葬礼,预示着他即将失去自我,被这场婚姻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