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夜色如墨,府中的灯火已渐渐熄灭,只有寥寥几处透着微弱的光芒。周遭寂静得仿佛连风都屏住了呼吸,闷热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芳草香。
远处的亭台楼阁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是被一层轻纱笼罩。一阵热浪掠过,带起树梢的轻颤,发出细微的响动。
隐藏在这浓重的夜色之中的国公府二老爷嫡长子沈杙,此刻正身穿一袭白袍,推开悦雅楼顶层的窗扇,轻轻一跃坐在了下层探出去的一片片青瓦之上。
很快他变换了姿势,顺着倾斜向下的坡度,手肘支着半边身体随意地倚靠在透着清凉的瓦顶。
沈杙舒服的呼出一声,感到憋闷的夏日,只有这时方能给人片刻喘息。
今晚硕大又皎洁的月亮,仿佛直逼在他眼前,有了周遭的衬托,他甚至觉得这月色惨白惨白。
这位从小资赋不凡、家世显赫的天才前几年已经正式进入仕途。
是沈家大爷嫡长子勇武少将军沈栋战死沙场之后,沈家为朝廷效力的第二位男子。
府内的池塘边,荷叶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细响。
世人只道他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就连皇帝都盼着他能早日能辅佐自己。二十三四已经官至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
朝中成就已经早早超过府中叔伯,但年少成名总有代价。
沈杙面色清冷如寒玉,他微微一动,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悄然伸进斜襟内,如同一只灵活的白蛇般滑出,轻轻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油纸包。
“就是今晚吧……”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这句话。
沈杙缓缓坐直了身躯,双腿自然地分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了里面那层细腻如雪的白色砒霜粉末。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笑了起来,笑容中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释然和决绝。
“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罢了......”
沈杙轻声自语道,他的下巴微微上扬,似乎准备将手中的粉末毫不犹豫地倒入口中。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水声传入了他的耳中。他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当双眼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后,他惊讶地发现湖水中竟然浮现出一抹若隐若现的白色身影。
他来不及顾及手中还残留的粉末,猛地站起身来,身体微微前倾,想要看清楚那抹白色身影究竟是什么。
那团白色的身影,如同一只优雅的白天鹅一般,在水中悠然自得地游动着。
它的动作流畅而自然,丝毫没有挣扎的迹象。
见此情景,沈杙心中的紧张情绪稍稍缓解,他轻轻地舒了口气,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原本以为有人溺水,结果却发现只是一场虚惊,让他不禁有些懊恼,觉得自己白白浪费了一包珍贵的好药。
不过,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便恢复了往日那种贵公子般的慵懒姿态。他微微斜倚在瓦片之上,调整了一个舒适的角度,继续将目光投向水中的那抹倩影。
此刻的他,对于眼前的这一幕充满了好奇和欣赏之意。
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在水中游弋了足足两刻钟之久。
期间,它不断变换着游泳的姿势,每一种都让沈杙感到意外和惊艳。
时而如鱼儿般灵活穿梭,时而又似蝴蝶般轻盈翩翩起舞。它的动作优美而和谐,仿佛在演绎一场水上的华丽舞蹈。
最终,白色身影朝着岸边缓缓游去,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不久之后,白色琼影冲出水面,将湿润的长发甩至身后,一步步走向岸边。
丝绸锦缎包裹之下,一具曼妙婀娜的身躯若隐若现,伴随着水中湿气的蒸腾以及那起伏不定的呼吸声,沈杙不由得看的有些发愣。
少女如同妖孽鬼魅般的出场方式,与她清丽淡雅的面容形成了一种纯欲的强烈反差感,这也导致向来以正人君子自居的沈杙,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所谓的非礼勿视。
只见那刚刚从水中出来的精灵赤着脚走到了河边的沙地上,然后极为豪放地席地而坐,并顺手拿起了放在岸边的一坛酒,仰起头便开始开怀畅饮起来。
火辣辣的酒水就这样顺着喉咙一路流淌进胃里,成功驱散掉了夜间河水所带来的那一抹清冷。
夏夜中的微风轻轻吹拂着徐南岱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也让她终于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然而,傍晚时分做的那个梦,却依旧让徐南岱难以掩饰住内心的煎熬。
遭到心爱之人的背叛不说,还被放逐到了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之中,此时此刻的自己,就如同一条离开了水的鱼儿一样,充满了无尽的孤独,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徐南岱用手肘撑着身体,而后仰靠在那里,任由酒精逐渐麻痹着自己的神经......
这古代的酒后劲极大,酒量不好的她渐渐上头。
此时的沈杙,从鬼魅的场景中逐渐清醒过来,眼前出现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究竟是谁?
当所有的情绪都得到释放之后,徐南岱仿佛已经感受不到自己心脏的跳动。
那颗曾经充满活力的心,如今变得如同宇宙中的黑洞一般深邃而寂静,深不见底,既没有丝毫的痛苦,也无法感受到任何快乐。
徐南岱艰难地弯下腰,拾起脚边不远处的一双精致秀鞋。
她紧紧地将它们握在手中,然后赤着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夜晚的青石板,在白天经受了太阳的炙热烘烤之后,此刻已经失去了那份灼热感。
然而,石板上依然残留着一些泥沙,当人踩踏上去时,就会留下一串淡淡的、潮湿的脚印。
这些脚印就像是踩在了他的心上一般,让沈杙不由自主地纵身一跃,并悄悄地跟了上去。
尽管沈杙的脚步声轻如猫步,但徐南岱那敏锐得超乎常人的听觉还是立刻觉察到了身后有人在跟踪。
然而,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失措的神色,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继续沿着那条幽静的小路往前走着。
当走到小路的尽头时,左边出现了一道通向内宅的拱门。徐南岱毫不犹豫地闪身进入其中,并以极快的速度躲藏到门背后。
沈杙紧跟其后,就在他踏入拱门的一瞬间,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砸到了自己的肩上。
要说这东西并不沉重,也没有造成太大的痛感,仅仅是起到了一点点警示的作用。
正当沈杙疑惑不解的时候,他低头一瞧,只见在皎洁的月光下,一个少女正站在他面前,手中拿着一只精致的绣鞋,而那只绣鞋此刻正抵在他的脖颈处。
醉酒后的徐南岱出于职业素养,仍旧不忘隐藏现代搏击的痕迹,这点硬碰硬的招数还是那个献身地球的死前男友李恻手把手教的。
可说她清醒,她又显然是把那双绣着云纹的绣鞋,当成了手枪。
“为什么跟踪我?”
少女奶凶奶凶的声音传入耳中,沈杙低下头便瞧见了一双哭红的水润双眸。
那眼眸中闪烁着愤怒和委屈,嘟着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仿佛在认真地威胁自己。
沈杙不禁嗤笑出声,但同时也摇了摇头,心想眼前这一幕真是匪夷所思。
“严肃一点!”少女见他发笑,愈发气恼,她穿着精致的绣鞋又向前逼近了一些。
就这样,头顶上方悬挂着硕大的一轮明月,在月光的映照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显得格外清晰。
矮的那个怒目圆睁,而高的那个则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如何怒目圆睁。
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就在这时,少女突然对着面前的高大男人打了一个震耳欲聋的喷嚏,毫无防备的沈杙被喷了一脸。
“对不起,对不起……”
意识到自己刚刚对敌人发动了一场“唾液攻击”,徐南岱顿时觉得羞愧难当,她迅速抬起另一只手,对着沈杙的脸胡乱擦拭起来。
尽管隔着朦胧的月色,沈杙依然能够敏锐地察觉到少女的脸颊渐渐泛起了一层红晕。
徐南岱强忍着醉意,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与对方僵持到底。
可这具被酒精麻醉的身躯,却并不听使唤。短短几秒钟之后,她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晃动起来。
眼看着徐南岱即将失去平衡,沈杙出于本能反应,伸手扶住了她的腰部,拦腰搂住。
可没想到的是,两人一同发力的结果竟然是徐南岱整个人直接撞进了沈杙的怀中。
偏偏不巧是是她的鞋底出于身体碰撞带来的惯性,在不经意间发出了“啪”的一声,不偏不倚地拍打在了沈杙的下颚。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徐南岱稍微清醒了一些,但同时也让她感到无比羞愧。
她意识到自己在一个古人面前出尽洋相,简直是给现代人丢脸到家了。
此刻,她甚至无暇顾及眼前这个男人是否有什么不良企图,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在他动手之前就彻底“社会性死亡”了,而且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别跟着我!”徐南岱还是试图反抗,她张牙舞爪地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开来。
同时,她不断告诉自己:“只要我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希望通过这种自我安慰的方式,让自己从这场尴尬的局面中解脱出来。
沈杙也不打算跟了,他已经看清她的面容,只要她在这府中自会重逢。
看着少女小跑而去的倩影,沈杙一边笑着一边摇头。
转身之际,他看到了少女砸在他身上,又被弹开的另一只绣鞋,静静地躺在前方的石板上。
那一只被遗落的鞋子,竟然透着月亮的光辉莹莹发亮,他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拾起来,又一阵风拂过身体,他才觉察前一刻在他怀中浑身湿透的精怪少女,已将这份潮湿传递到了他身上。
他握着这只被遗落的绣鞋,沿着原路往自己的院落里走,忘记了在这个潮湿闷热的夏夜他原本是来寻死的。
回到房间后,他将这只散发着诡异的绣鞋轻轻地放在窗台上,让它自然晾干。
他转身走向屏风后面,换上一件月牙色的柔软里衣。做完这些,他吹灭了蜡烛,缓缓抬腿上床。
就在他翻身的一刹那,目光再次扫到了窗台下的那只绣鞋。
在清冷的月光下,它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有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让人感到既兴奋又不安。
今晚的一切太过于匪夷所思,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活泼可爱、古灵精怪的女孩,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恐惧:这只鞋会不会在夜晚变成精灵,潜入他的梦境呢?
留下这只鞋子似乎有些不妥,但扔掉它又觉得可惜。最终,他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把鞋子还给她。
然而,这个夜晚,这只鞋子真的成了精。
在睡梦中,原本性格端庄稳重、严肃认真的他,却被这只鞋子紧紧追赶,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脱。
他四处逃窜,最后躲进了一间纱帘幔帐低垂、宝幄横陈的少女闺房。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一个美丽动人的少女侧身躺在床上,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于是乎,这位正值弱冠之年的男子,在次日清晨,那锦褥之上赫然留下了一幅本应属于少年时期的画作印记,仿佛是命运的刻意安排,让他如其他成年男子一般,完成了人生中的重要一课。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试图探寻昨夜放置于窗台边的那双精致绣鞋。
当视线与之交汇的瞬间,他不禁为之惊叹,经过整夜的沉淀,这双绣鞋此刻散发出更为璀璨夺目的光芒,其魅力更胜往昔,让人如痴如醉,仿佛置身于梦幻之境。
他泰然自若地站起身来,动作轻盈而熟练地褪下身上已沾染污渍的衣衫,随意地搁置在床榻边缘。
紧接着,他步履稳健地迈向床边,从隐蔽的角落里寻觅出一只空荡荡的木匣,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珍贵的绣鞋安放其中,并轻柔地推送进寝榻下方的抽屉之内。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他的眼眸中闪烁着一抹满足的神色,但转瞬之间便恢复了平静如水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