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拥抱了这片土地,忙碌了一整日,大伙儿如同归巢的倦鸟,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吃顿饭。
桌上佳肴飘香,热气袅袅上升,本就不大的姜家茶棚,此刻更是拥挤热闹。
徐南岱、沈楀、韩彦卿同张生、姜尘他们几个围坐在一起,姜尘年迈的祖母也被请来,坐在了姜黎身边。手底下的农户,则分开另坐了两桌。
徐南岱知道她不发话,这里谁也不肯轻易动筷子。
“今日诸位辛苦了,我敬大伙儿一杯。”
于是,徐南岱端起海碗,仰头一饮而尽,引得众人赞叹不已。
“姑娘好酒量,真乃巾帼不让须眉!”底下有人起哄,笑声与掌声交织成一片,众人纷纷效仿,举起酒碗,一饮而尽,酒香四溢间,疲惫似乎也随之消散。酒过三巡,农户们这才纷纷动筷。
沈楀坐在徐南岱的右侧,看到她的笑容如同春日暖阳,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
待徐南岱重新落座,沈楀连忙用公筷为她夹菜,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你不是饿了么?快些用膳吧。”
徐南岱轻轻点头,几缕青丝不经意间滑落,她浑然未觉。
沈楀下意识伸手想要为她拂去碎发,却又顾及周遭,只得轻声提醒:“小心,头发。”
徐南岱闻言,这才恍然,连忙将发丝掖至耳后。
而坐在徐南岱左侧的韩彦卿,如同被遗忘的角落,他低垂着头,默默咀嚼着碗中的白饭。
他的余光却从未离开过徐南岱与沈楀之间的,那份不易察觉的暧昧互动。
冬青见状,不禁为自家大人感到一丝酸楚,他轻声提醒道:“大人,您也吃些菜吧,别光顾着吃米饭。”
远处的姜黎见状唯恐招待不周,赶紧拿公筷,帮韩彦卿布了远处的几道菜。
“韩大人,您刚刚跟着忙了一天,也辛苦了。”
“谢谢。”
韩彦卿头也不抬,继续低头扒饭。
冬青跟在韩彦卿身边多年,见他如此,只可惜尘埃已定,现在这般说的难听点儿,就是自作自受。
沈楀在人前,不好明目张胆的偏爱徐南岱,只好给韩彦卿也夹了几筷自己买的烧鸡。
“韩训导,这是我在镇上买的烧鸡,您尝尝味道。”
“也谢谢你。”
坐在旁边的东道主徐南岱,继续低头不语。
这时,从坡下路过几位扛着锄头村民,路过姜家茶棚见摆了三张席,里面还坐着韩彦卿,队伍里的一位大嫂顿时泛起了酸。
一阵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讽刺挖苦道:“这不是韩大人么。您怎么在这里用饭呢?不如上我家吧,我家西北风多的是。”
她男人看都没看这边,只是沉着脸,去扯她的袖子。
“快回去吧,就你话多。”
“我话多怎么了?当初是谁拦着我们不让我们卖地的。现在他坐在那里吃香喝辣,我们回家领着娃嗦手指头吗?”
韩彦卿料到会有这样一天,洪水过后的土地尚待恢复,肥力不足,村民们的桑树勉强存活,家家户户又没有多余的粮食。
也有学着徐南岱带棚子养蚕的,但缺乏指导,好多死了一大半。看见他别说骂他,恐怕想揍他的都不是少数。
韩彦卿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羞辱,偏偏自己没有任何理由还口,姜尘忍不住站出来说了公道话。
“张大嫂,改稻为桑是朝廷定的,好几个州省都是这样。单说这上京城,除了姑娘手里的土地,别的村不也都是这般?”
“姜尘,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谁知道你是找了靠山,还是计划着给什么姑娘倒插门。”
“你骂我就算了,乡里乡亲你家里没饭辙,心里憋屈,我给你男人这个面子。但你若牵扯上我家姑娘,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着姜尘撸起袖子就要下坡动手,张生和姜黎连忙拉住他。
姜黎更是小声提醒道:“别冲动,奶奶还在这。”
于是姜尘看了一下祖母,便不再说话。
坡底下的张大嫂,也被她男人死死的拽住往回拖。偏偏这张嫂子嘴上是不饶人的,仍旧骂骂咧咧。
眼看沈楀要站起身,徐南岱拽拽他的袖子,把他按住,又看了韩彦卿一眼。看到他满脸歉疚的表情仍是憋不出一句话,叹了一口气,放下筷子缓缓走到坡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张大嫂,平和而有力的开口。
“我当初想要买地的事情,在村里早都传开了,不要跟我说你家不知道。做生意总有风险,你是现在看见人家吃肉馋了,就忘了人家当时也是下定了决心咬着后槽牙干的。这期间你们说了多少风凉话?我的人通通都没有计较,一心种好地。
而且,今日韩大人来甘棠村,就是为了把甘棠村的事情上报朝廷。到时候会有更多的土地交到我的手上,你要是后悔了,也可以提前把地卖给我,但人我收不收,还要看你们是不是真心想跟着我干。”
张大嫂一时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说了不该说的话。现下也十分后悔,但嘴上仍旧不松口。
“谁知道你是不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看,给你机会你又反悔。”
见张大嫂又不吭声,知道她一时间抹不开面子。
“大嫂,你家有甘棠树没有?”
“你问这个做什么?”
“要是有的话,叫你男人明日送来,姜尘验过之后,送我铺子上,我按市价收,好歹换点钱吃饭。”
“谁知道姜尘会不会公报私仇。”
徐南岱笑了笑,看向姜尘,又看向张大嫂。
“对我来讲,在哪里种地都一样,之所以选择甘棠村,其中很大的原因是相信姜尘。你今日不信他,就是不信我。这第一笔买卖,本就是试试水,对你照顾一些。你要是还有疑虑,那就算了。”
见张大嫂还有些下不来台,他男人干脆踹了她一脚。看着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丈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飙,张大嫂怔愣在那。
“林姑娘,明天我给您送来。姜尘兄弟,对不住。她实在是心疼家里的几个娃娃,你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
姜尘虽然生气,但还是大度的点头。
最后张大嫂被自己丈夫一扯,便跟着走了。
他们一走,饭桌这里反倒冷静和尴尬了,都时不时的去瞟韩彦卿,倒是徐南岱没受影响。
“你们不必为此感到难受,她今日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我们做的事情是对的。
明年,我想收更多的土地,大伙有没有信心?”
当地的村民还很单纯,对于徐南岱画的大饼充满信任。
“有!”村民们齐声回应,声音如同雷鸣般响起。
徐南岱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沈楀,他的表情无比骄傲,仿佛在说:不愧是我喜欢的姑娘。
韩彦卿在徐南岱面前彻底抬不起头,但他仍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