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日正午,灼灼火俱燃。
上京城北郊甘棠村,昔日翠绿的稻苗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被洪水肆虐后的狼藉。
眼前肥沃的土地被无情吞噬,到处是一片死寂的淤泥。
这片淤泥中,混杂着稻杆的残骸,微风拂过,带来一丝丝泥土的腥气。
在这荒凉的田野上,到处都是衰败的景象。偶尔还能见到一两位农民的身影,他们孤独地站在田埂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无奈又迷茫。
韩彦卿身着一袭星蓝苎麻窄袖直缀,显得他身姿挺拔。他脚上的草鞋却已被淤泥裹得厚重,头戴一顶不知道冬青从弄来的草帽,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襟,但他依旧坚持着行走在破败坑洼的土路上。
半月前,京天府府尹召集众人,宣读了最新土改政策,规划京天府及另几处州县农民“改稻为桑”,种植经济作物。
大庸前些年久经战乱,朝廷财政收入不高,但开支却日益增加,导致了国库出现了赤字。
而“改稻为桑”的政策一经推出,会是一片新局面。
原本朝廷并不打算一刀切,对老农们还是采取怀柔政策,却不想老百姓们的反响并不高。
恰逢雨水冲刷堤坝,这几个受灾的村落里,属甘棠村的土地被毁的严重。
他已经连续数日走访了多户人家,心中满是对农户们顽固不化的无奈。
朝廷对府、州、县都下达了硬性要求,希望他们能响应改稻为桑的良策,但农户们却似乎对此置若罔闻,即便耕田被毁也迟迟不松口。
这让韩彦卿感到十分纠结,他不明白改稻为桑乃是国策,上利国家,下利百姓。
为何这些农户会如此抗拒这一利国利民的举措。
终于,他走到了一户篱笆墙外,看见里面有位年轻的壮汉,正在忙碌地拾掇院子。
他扒着篱笆想要与里面的人攀谈,那壮汉恰巧抬头看见了他。
想到日后,难免要同京天府的推官韩彦卿韩大人打交道。
又见他连续数日执着于此事,皮肤晒得黝黑,心中不禁生出一丝不忍。
“韩大人,实不相瞒,我们村子里多数土地,前几日已经转到了林姑娘的名下。您不妨去她那里问问。”
韩彦卿闻言心中一惊,【林姑娘?】
他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继续问道:“那您知道这位林姑娘现下在哪里吗?”
壮汉指了指前方:“您去姜家茶棚找找看,她前几日都在那里。”
韩彦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田埂旁的堤坝上,设有茅草棚,只草草摆了几张方桌,倒也整洁。
韩彦卿谢过壮汉后,与冬青相互搀扶着,艰难地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泥泞的土路,朝姜家茶棚走去。
走近了一看,只见一位身着淡黄色衣裙的女子正坐在桌边低头品茶。一应器具的精美程度,同这潦草的茶棚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发现他投来的目光,少女言笑晏晏。
她抬头与韩彦卿的视线相撞,一挑眉,眼中闪烁着明媚而张扬的光芒。
韩彦卿顿时火冒三丈。
“怎么是你?”
少女转动手中的杯盏,另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头。
“我见到韩大人,可是一点都不意外呢。”
他此刻全然明了,她就是冲着他来的。但她如此胆大妄为,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的。
少女见他如此,倒是感觉心情不差。
“我不仅不意外,我还知晓您为何而来。”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
看到韩彦卿威胁徐南岱,姜尘上前一步,隔开韩彦卿。
望着姜尘高大的身影,韩彦卿更加气愤。
还是被姜尘护在身后的徐南岱,淡淡开口打破僵局道:
“放心吧,姜大哥。韩大人只是在打我手中土地的主意。”
徐南岱拽了拽姜尘的袖子,姜尘回头看了一眼仍旧坐在长凳上,镇定自若的徐南岱。
“韩大人奔波半日,姜大哥你好歹给人家沏壶茶啊?”
听她这样一讲,姜尘才留下二人,到后面烧水去了。
“你在上京仅有几家店铺,向来是你姨母代管,好端端的插手农桑,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赔了夫人又折兵?韩大人这是在说自己吗?还有,我嫁妆的事情,为何您一清二楚?”
韩彦卿鄙夷的看了她一眼道:“还装?你有多少钱财,多少嫁妆,都是你亲口告诉我的,你现在又装傻充愣有什么意思?”
徐南岱在心里想林萧悠,你这姑娘真的傻的可以。
“你到底想干什么?”韩彦卿闭起眼睛努力压制怒意。
“我想干什么,难道还不明显吗?”
徐南岱将茶杯往唇边一送,嗲声嗲气道:“韩大人不是想商量土地的事情吗?”
啜了一口,转而放下茶杯,一手慵懒地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朝着他勾了勾手指,叫他上前。
“您倒是来商量啊。”
韩彦卿气鼓鼓的上前,一撩长袍,一屁股坐在徐南岱对面的长板凳上。
徐南岱这才看清韩彦卿满头大汗、发丝凌乱,浑身上下透着土腥味。
她不自觉的握着帕子,轻抵在自己的鼻子下面,掩盖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概。
“你想怎么商量?”韩彦卿气鼓鼓的说。
“韩大人您这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吗?真是太难得了。毕竟您可是连退婚都不打商量的人呢。”
“儿女私情怎可与之相比,说吧,你的要求。”韩彦卿果断的说道。
“韩大人,为了手上的土地,我可是大费周章啊。怎么也值得您设宴详谈吧?”
“时间地点你定。”
“那我要好好想想。”徐南岱拿乔。
“快说。”
“韩大人就这么迫不及待再次与我会面啊?那好,明日春迟楼。我喜欢兰隅雅室,至于定不定得到,你自己想办法。”
“好,还有吗?”韩彦卿压着火气。
“还有,我要你午时初去国公府角门接我,用完饭再亲自把我送回去。”
说这话的时候,徐南岱直视着韩彦卿的双眸。韩彦卿的双眼里看似平静,却满是怒火。徐南岱的眼睛里,晓得温婉,实则满是挑衅。
“好!”韩彦卿咬牙切齿的一拍桌子,起身就走,却不想刚下土坡,差点被自己干硬结块的草鞋绊倒,幸好冬青及时扶住了他。
徐南岱笑出了声,一低头看见桌上被韩彦卿拍过的地方,放着几枚铜板,抬头冲着韩彦卿的背影喊道:“谢谢韩大人请我喝茶!”
韩彦卿的身影明显僵了一下,只有冬青没忍住回头看见了徐南岱艳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