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贼也不理他,擒住金煜的胳膊,用一团破布堵住他的嘴,迫他埋头。
“金老板在吗?”店堂那边传来询问。
“这么晚了……不在,出去喝酒了。”是伙计小蓝的声音。
估计是客人离开了,金煜听到小蓝的关门声。此时,已经到了打烊的时间。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盗贼放了金煜。
金煜甩着被盗贼拧疼的双臂,一转头,那蒙面人没了踪影。
他突然看见库房里有火苗窜出,两个黑影拎着口袋正越院墙而走。他扯掉嘴里的破布,嘶声喊叫,“失火了!失火了!楚管家、小蓝、伙计们快、快、快打水救火。”
“我的祖业呀,不能败在我手上啊!”他嚎哭。
……
古连翘带着几个捕快赶到当铺时,官府的消防已经离开了。
院内的几个大灯,射着一片狼藉。
长廊下摆着被烟火熏燎过的八仙桌、太师椅、软榻和圆凳,上面堆满账册、书籍、箱柜,抵押货品,以及高高低低的各种杂物。
金煜哭丧着脸复述了经过后说:“幸亏许多街坊邻居拎着水桶及时来救火,后来官府的消防也来了,扑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没有殃及左右店铺。两个贼人盗走了两口袋珠玉首饰。本来就损失惨重,这下更是雪上加霜。你叫我理出清单,这下更是理不清了。”
“古捕快,这次,你要好好查一查,揪出贼人千刀万剐。否则,我可真要破产了。”
古连翘进了库房。
库房内一股焦臭,这也不奇怪,双层窗帘烧了,在密闭的库房里必然会残留余味,但细细分辨,一丝蜜蜡香气涌进连翘的鼻腔。
连翘捡起丢弃在地上的灯盏,灯盏里还有一点油,这是菜籽油。古代没有煤油,是用菜籽油点灯。那么库房里的蜜蜡味是从哪里来的呢?
连翘叫来当铺里的十几个人,不厌其烦挨个询问。当楚管家走近时,一丝蜜蜡香气被连翘捕捉到。
没有询问出线索。
回答基本上是,蒙面人胁迫金老板时,各自都待在前院房里准备睡觉。这么晚了,不会有客人来“当”东西,所以,没人进过后院,也不可能有谁进过库房。等到我们听到金老板的喊声出来救火时,蒙面人早跑了。
古连翘问小蓝:“你在前面店堂,后院遭劫,那么大动静,你就没听见?”
小蓝躲闪着她的目光:“声响是听到了,以为是金老板在切磋武艺。”
“那你为啥跟客人说金老板不在?”
“客人只是随口一问。有要紧事情他还会接着再问金老板啥时候回来。”
古连翘“嗯”了一声。
她觉得小蓝有嫌疑,但听他回答询问又找不出毛病。心里骂道,“油条。”
在连翘看来,小蓝是油嘴滑舌,但在金煜看来是机敏聪颖。
小蓝十岁来当铺,到现在有七、八年,一直做金煜徒弟,很得他的欢心。
因为长得到位,人又机灵,后来就派在前店接待顾客,也差不多吃透了来客心理。古连翘的想法也被小蓝猜得七七八八,他嘀咕:“无非是想把我往坑里踢,没那么容易。”
古连翘告知当铺里的所有人:“这两天查案,谁也不许外出,随叫随到。有谁违反,那就进捕房候着。
一连几天,古连翘待在当铺细细查验。
盗贼应该是两个人,一个负责控制金煜,一人进库拿走珠宝。没有砸门,门锁没坏,轻车熟路。说明这是内贼笃定大火会毁掉库门。所以,他提前将门打开,或是虚掩着,为入库盗贼提供方便。接着用放火毁掉作案痕迹,没曾想,大火很快被扑灭。钥匙在楚管家手里,显而易见目标指向了他。
另外一个人是谁?小蓝,不像,因为,金煜被控制住时,听见他在跟客户说话。
院墙上有两个盗贼越墙的脚印。她画下来交给金煜,让他查一下当铺里谁的鞋印相符。可金煜倒好,拿起鞋印就往自己的鞋上比试,结果,刚刚好。让连翘断了比试脚印的想法。
金煜心宽体胖,哭诉完就完,一副“你查案,我放心”的态度。
这天晚些时候,他又请古连翘下饭馆。
他是真把连翘当兄弟了,但连翘不大看得惯他那副“扶不起的阿斗”的熊样。
刚坐下来,有人在连翘后背轻轻拍了一下。
连翘蓦然回首,只见昭王夫人高氏正在身后,其面容端庄而不失温婉,眉眼间含着淡淡的笑意。
“古捕头,果真是你。此番相遇,实属巧合。我受友人相邀赴宴,方才宴席已散,正欲归府。”高氏说话古香古色,尽显大家夫人范,可言语间又透着随和。
高氏又言:“哦?金老板亦在?数月之前,我曾于惺王府门前偶遇金夫人,彼时她正欲登车离去。我唤她,奈何她未听见。烦请金老板归家后,代为转告,我等已迁回昔日老宅,若得空闲,望金老板和金夫人莅临寒舍,共叙旧情。”高氏目光诚挚,不像虚假客套。
金煜闻言,胡乱点着头,神色间略显茫然,似乎对高氏这番突如其来的邀请并未入耳。
古连翘心中暗自感激高氏点破,她本想向金煜探问此事,却又怕唐突,一直有些犹豫不决。如今高氏既已提及,她亦是轻松。
高氏言罢,跟连翘和金煜挥手辞别。
金煜猛灌三大杯,还是不提他老婆金夫人的事:“古捕快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那里都是阳谋,你不信,如何?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还被贼人放火,又丢了一大堆东西。简直跟明抢一样。”
“什么阳谋?你这是遭了水逆。丢了一大堆东西你也不着急。还有心思打击我。查不到就查不到,又不是我丢东西。我不急。” 古连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次蒙面人打劫,显而易见,是内贼见古连翘已经摸到了门,狗急跳墙,指使蒙面人进来捞一把,再放火趁乱溜之大吉。
连翘内心觉得已经真相大白。她锁定了楚管家,小蓝可以排除,金夫人也可以排除,因为她跟楚管家是一伙的。
她不动手抓人的原因,是她没闹明白,金夫人跟砍了头的惺王有什么关系,金夫人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她实在拿不稳。
她记起了陆泊嵩讲的话:贸然出手很容易陷于被动。因此,她想再等一等。
“那我该怎么办?”金煜一脸茫然。
金煜太肉了,毫无血性。一而再再而三地弯弯绕,死也不肯接触本质,老想依赖古连翘来抓他家的内贼。
“我哪里知道你该怎么办。蒙面人也是刀下留情,否则,你今天就不必在这里请我吃饭了……我看你是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别人。”拿金煜这种肉头,古连翘真没什么办法。
金煜谈不上精明,但绝对聪明,起码几代生意人的基因决定了他早有主意,但他就是下不了决心,才导致他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此时,金煜已经喝得不省人事。
古连翘结了帐,一把拉起金煜,推着他走过挨挨擦擦的人群。
出了饭馆大门,金煜就蹲在路边吐。
“明早见。”古连翘挥挥手。
她明天还要上衙,要先走一步。就让金煜在这儿慢慢吐完好了,反正他家马车就在路边,等会儿,车夫会过来搀扶他上车。
正要离开,就见捕快秦二跑过来,低声对她说,“古捕头,你被人告了,说你和金老板在饭馆搞不正当关系,有伤风化。”
“啊……谁这么无聊?”古连翘又好气又好笑。
“秦二,你咋不动脑子就接这个案子。”
“王庆昌说,现在跟郝捕头的时候不一样了,要按照古捕头的要求去办,有案子就接,不能轮到她自己就拉稀吧。”
哦,是王庆昌,那是郝捕头的心腹。自从古连翘提升为捕头,他就一副阴阳怪气的口气……说不定那个举报人就是他指使的。
秦二打开拘留房,叫他们暂时待一晚:“古捕快,这个案子明天审。委屈一晚,很快就出来了。”
金煜在酒精的作用下,跨进拘留房便倒头呼呼大睡。
古连翘坐在长条凳上,有点沮丧,查什么案子,连自己都被关了进来……
第二天上午,秦二来开了拘留房的门,说你们走吧,没什么事情了。
金煜连连致谢后离开。古连翘很不高兴,问秦二,“这是咋回事儿?!”
秦二说,一大早,他去了饭馆。饭馆老板和伙计都证明,昨晚,你和金老板在这里吃饭,结了账就离开了。没有发生有伤风化的事情。他们饭馆没有报案,也不知道是谁造的谣。秦二又去找告状的人,但怎么也找不到了,只好撤案。
回到捕房,古连翘要秦二把王庆昌叫来——不能惯这臭毛病。
连翘知道,这是王庆昌没当上捕头,不服气,想把连翘搞臭,然后取而代之。
王庆昌有5年的捕快资历,但古连翘接连完成了好几个大小案子的调查,这是王庆昌不能比的。
过去,只要郝捕头不在捕房里,王庆昌就吆三喝四地称王称霸。以为捕头的位置空了出来,填空的是他,而结果是古连翘,这下可把他气坏了。
平时,古连翘对王庆昌还是很客气的,但这次他挑动秦二搞到自己头上,手段如此下作,她不想姑息。
王庆昌吊儿郎当地进来,“头儿,找我有事?”
古连翘不错眼珠地盯着他,也不说话,盯得他发毛。
他又道,“古捕头,有事?”
“我觉得你不适合在这里干,离开吧。”
王庆昌半晌反应过来:“古连翘,我草泥马!”
“王庆昌,是条汉子就不要学泼妇骂街,太掉价了,打一架如何?” 古连翘依旧不紧不慢,声线跟平时一样。
王庆昌怔住,他隐隐听说,古连翘拳脚不一般,但他没见识过,也就不信。
他认为古连翘细胳膊瘦腿的,跟只弱鸡似的,能不一般到哪儿,那还不是自己的下饭菜。看着门外几个捕快盯着他,他摩拳擦掌。
“凭着两个先人给你撑腰,就想在捕快的地盘上跟我叫板,你还嫩了点。”
古连翘也不言声,抬腿就走出捕房,来到府衙大院。站定。然后,回头看着王庆昌。
王庆昌牛高马大,气势汹汹地跟过来。
十几个捕快见有戏,赶紧出来看热闹。
王庆昌嘴上骂骂咧咧“早看你不顺眼了,今天,我要叫你见识见识……”
话音没落地,连翘顺手捡起地上的笤帚给了他一下。
众人立即起哄,“好!”
王庆昌还没站稳就吃了一记,觉得连翘不打招呼,冷不防就开干,让他愤怒以极,随即回拳,招招式式狠辣无比,一副要把古连翘往死里整的架势。
本来也是,以他的身手,压根儿就没把古连翘放在眼里。却不想古连翘不讲武德。占了先手,搞得他慌忙迎战。
古连翘左右开弓,瞄准空挡,冷不防又出拳,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干脆麻利。让王庆昌难以招架。王庆昌干脆一步跨上前,用两手紧紧攥住连翘的纤瘦胳膊。
连翘动弹不得,一个使劲,挣脱了王庆昌的双手,弹射到半空,顺手抓住那棵老槐树的柔韧枝桠,密密层层的树叶被煽乎得左右摇晃,纷纷飘落。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他们看得眼花缭乱,张大了嘴,还没有“哦哟”出,古连翘已经像荡秋千一样,双脚冲着王庆昌的下盘就去了。
这双脚过去,王庆昌不废也残了。
众人噤声。
王庆昌也震惊,身体的回应就慢了半拍。大意了,再让这弱鸡占上风,太丢人。他趁势抓住了古连翘的双脚,古连翘却就势从他肩上翻到了他的身后。
连翘扣住王庆昌的双臂向后一崴,再往他腿弯处一踢,他疼痛难忍,便跪下了。
众人齐齐拍手:“好!好!好!精彩!精彩!”。
郝捕头在时,王庆昌是他的狗腿子,经常狐假虎威,欺负这些捕快。
这些捕快敢怒不敢言,这下王庆昌被古连翘收拾,他们感到出了口恶气,巴掌拍得很是响亮。
好汉不吃眼前亏,王庆昌那么粗壮的汉子,当着众人跪在古连翘面前下哀状:“古捕头,对不起,是我错了。昨晚,是我找人报的案,说你和金老板在饭馆做了有伤风化的事情。让你蹲了一夜的拘留房。我该死,我负荆请罪,今晚也去蹲一晚。你看行吗?”
古连翘心不跳、气不喘、色不变,见王庆昌自己辟了谣言,就干脆道:“行。然后,去苍梧镇捕房报到。否则,卷铺盖走人。”
苍梧镇在云霄国边界的一个苦寒区。当初,郝捕头多次威胁古连翘要把她发配到那里。
“秦二,押解王庆昌入拘留房的事情你来办理。”古连翘觉得自己还不够狠,没有开了王庆昌。
“王庆昌,如果你在苍梧镇有花头,你知道我会怎么办。”古连翘补一句。
“起来,走吧。”秦二马上对王庆昌说。王庆昌垂头丧气地站起来,灰溜溜地跟在秦二后头离去。
古连翘把王庆昌打得跪下求饶的消息一下就传开了,也传到了宁馨儿的耳朵里。
宁馨儿暗自庆幸,幸好老爹把我调去做了书令史,否则出丑的就是自己。就凭我这一身花架子,无论如何是打不过王庆昌的。她的那种认为连翘阴险的想法也随之烟消云散。
其实,连翘不想打这一架。
这一架虽然打服了王庆昌,却让她的心头有股邪气幽幽冒出,让她很不舒服。
她觉得用武力征服的做法,还停留在弱肉强食的落后时代,然而,她也没有办法,有人就是听不来道理,只服拳头,慈不掌兵,她是被逼上了梁山,不得不出手。
好吧,所有瞧不起我的人,你们用眼睛看就是了,看我古连翘适不适合做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