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熟悉的声音,将他的沉思给打断了。
他回头一看,不远处的溪边,有几匹白马,拴在树下,树下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人,身姿飒爽,志得意满的样子,极为招摇。
“韩将军?”
赵凛疑惑道,从坡上下来了。
“你不是派去打虞州了吗,怎么有空过来看我?”
“这几日由钟老将军带人攻城,燕王殿下让我来看看你,练兵如何了?”
赵凛嗤笑一声,也懒得遮遮掩掩了。
“承蒙燕王关心,那为何不派世子殿下来看我呢?”
说着,还朝韩骁身后的柳风瞟了一眼,被赵凛盯了一眼后,一身灰袍的他,往后缩了一下,小心翼翼。
“我看恐怕是派人来盯着我的吧?”
柳风没说话,赵凛却毫不客气地嘲笑了他一句。
“赵将军,我知道你心中有屁,但是柳先生也是为整个大军的战略布局着想,并不是刻意想把你换下来……”
赵凛不耐烦地抬手打断了他。
“韩将军,若是你过来是想跟我讲大道理的,麻烦换世子殿下来讲,你还是安心地去打虞州城吧,我在这儿好的很,不用操心。”
被呛了一句,韩骁脸色沉了沉,停顿了半晌后,深吸口气,冷冷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多费口舌了,赵将军便好好在这儿练兵把。”
赵凛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见状,韩骁勾唇一笑,语气似有嘲讽之意。
“哦,忘了跟你说,以钟将军之力,或许,后日你便可以回营见世子了,不必在此处,长吁短叹。”
听到这话,赵凛眸中精光一闪,挥臂攻其上身,直逼面门,韩骁眼疾手快,抬手格挡,一记扫堂腿,赵凛纵身一跃,险险避过。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别虞州城没攻下来,让人笑掉大牙!”
“怎么了,这点话就受不了?就你这样也配做主帅?”
“韩骁,我忍你很久了!”
“巧了,我也是!”
几番言语下来,拳法虎虎生风,俩人已经对了好几招了,眼花缭乱。
一个像猎豹一样,身形敏捷,脚步灵活,招招夺人要害,一个似猛虎一般,掌力势若千钧,碰撞出沉闷的声响。
旁边的几个随从赶忙劝着,硬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俩人扯开。
赵凛脸上已经挂彩了,五颜六色,霎是精彩,嘴上还叫嚣着要跟韩骁这个手下败将大战三百回合。
韩骁脸色阴沉,他虽然脸上看不出来伤势,但是除了要害部位,浑身手臂大腿,没有一处不疼。
不过,他虽然没有赵凛这样气势嚣张,但是说出来的话,直击要害,杀人诛心。
韩骁被身后的人架住手臂,眼神阴沉地看着赵凛,咧嘴笑道:“嘿,世子殿下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小孩脾气……”
仿佛有股无形的火焰,“蹭!”地燃起几米高,拉住赵凛的那几个侍卫,头皮都要炸起了,赶紧用力抱住了赵凛,免得俩人又打起来。
“你这个伪君子!”
“你这个幼稚鬼!”
那几个侍卫都在汗颜,这是一军将领该有的样子吗?怎么连韩将军都跟着闹起来了,简直和学堂里的小孩打架一样。
扯了半天,才将俩人扯开,不止赵凛和韩骁俩人吵得口干舌燥,那几个劝架的侍卫也累得气喘吁吁。
好说歹说,才将俩人给劝住了。
最后,韩骁带着柳风他们,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骑马回营了。
赵凛冷冷地盯着韩骁他们离开的背影,紧抿着唇不说话。
俩人在龙谷坡打了一架,各自挂彩,很快就在军中传开了,燕王愠怒,让俩人都领了二十军棍,哪怕是亲外甥,也一点没含糊。
这下,燕王冷落闲置赵凛,内部吵闹互殴的传闻,连虞州城内都听到了。
也不知是谁泄露了消息,燕王准备大举进攻虞州城东侧面,却被刘琮带着大批人马,埋伏了个结结实实。
刘琮兵多地广,就是耗他个十天半月,也不能伤他分毫,更何况,如今城中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这个看似薄弱的东侧面,反而成了虞州城最难攻打的地带。
两方力量对抗不下,局势十分焦灼。
刘琮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仗着兵多地广,硬耗,燕王总有围攻力竭的时候。
更何况,此刻他们内部都乱作一团,到时候趁他们招架不住的时候,再一举拿下,便可成为佑帝手下,最得力的地方守官。
不过,与其说是替佑帝守城,倒不如说是为他刘琮自己守城。如今天下诸侯并起,蠢蠢欲动,佑帝显然已经快失了势,若能守住虞州,他刘琮也能自立起来。
这夜,燕王身穿甲胄,坐在帐中,幽幽烛光下,眉头紧锁,似乎看着更显疲惫了,连鬓角的头发都白了许多。
不过,那双浅色的眸子,还依然精光闪烁。
“殿下,儿臣给您熬了汤药……”
掀开帘子,一股浓浓的药味,便飘了进来,燕王皱了皱鼻子,这几日都是这种汤药,极苦,但是却也有效。
谢云澜一身浅灰色劲装,倒也显得身形利落飒爽,这大半年在燕王帐下东奔西走,他的温润气质虽不减,但是,总有些东西变了点。
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经能工巧匠的手,随意挥洒,便多了几抹气度和凌厉之美。
看着那碗黑色的浓浓药汤,燕王不想喝,但是又耐不住谢云澜好言相劝,说燕王是一军统领,身体最重要,这是玄清子仙师的药方,不可多得……
最后,燕王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让这个小先生别念经了,抬碗咕嘟咕嘟几口给喝完了,苦得直咧嘴。
谢云澜笑了,给燕王递上了几颗蜜饯。
苦中有甜,还不算太坏。
燕王看了谢云澜一眼,忍不住揶揄道:“前几日,给赵凛打了二十军棍,你会不会偷偷记恨本王啊?”
谢云澜眼神淡淡的,全然没当回事。
“殿下教训得是,阿凛的性子就是得这样治治。更何况,韩将军是您的亲外甥,也一视同仁,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哦?”
燕王笑了,从谢云澜平淡的话语里,似乎还是听出了点不满之意。
“世子还是埋怨我了……”
“儿臣不敢。儿臣明白,这是给军中一些多嘴多舌的人立威,也是给大家一个交代,免得大家心中有怨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们还只是个将领而已,更要以身作则。”
燕王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世子看着斯文,心思倒颇为缜密,连这一点都能想到,还能不骄不躁,确实难得。
“不过……”
谢云澜撇了撇嘴,小声道:“若说不心疼,那也是假话……”
“哈哈哈……”
燕王抚掌大笑,虽然聪慧懂事,但是,终究还是个孩子。
这般想着,对谢云澜也多了一丝怜爱,带着茧子的厚厚掌心,在他头上抚了抚,叹道:“澜儿,本王对不住你的父母,让你受委屈了……”
霎时间,谢云澜眼眶一红,感受到了多年未曾感受到的父爱。
自从十二岁那年离开京城,和玄清子前往青冥山修行,一去就是十年,极少回家,多是书信和京中往来,能与父母见面的次数,更是寥寥可数。
小时候,他无法理解,为何要让他这么小,就离开父母,跟一个老道修行。
后来,他成人了,在玄清子的教导下,他慢慢理解了父母的苦心。
如今,跟着燕王东征西战,他更加能体会到,当年父母的良苦用心。
京中虽然繁华,但是,却也不是寻常人能待的地方。稍有不慎,后果难以想象,可能,谢氏夫妇,只是想让谢云澜,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吧。
只不过,谢云澜还是跟着燕王起兵了,燕王能明白谢氏夫妇的苦心,谢云澜对他又极尽孝道,懂事听话,让他心中有些惭愧。
“殿下,应该是儿臣感谢您,给了儿臣一个替父母报仇的机会,我也想实现我心中的理想。儿臣没觉得委屈。”
燕王很少和谢云澜这样聊过,奇道:“你的理想是什么?”
谢云澜有些羞赧道:“说出来您别笑我,我想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山河统一。”
“这是大志向啊,本王怎会笑你。”
“我少年时候说这话,师尊就曾笑话我,人小鬼大。”
燕王想了想,少年谢云澜被玄清子敲着脑门的样子,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当年更加口出狂言,说要带人踏平匈奴,把他逗得哈哈大笑。
“哈哈哈……”
燕王摇了摇头,笑着叹了口气。
“本王的儿子若是还在,也跟你这般大了。”
谢云澜心像被揪了一下,丧亲之痛,没人比他更能感同身受,抬眼看着燕王,认真道:“殿下,我难道不是您的儿子吗?”
燕王一怔,片刻后,苦笑一声,拍了拍谢云澜的肩膀。
“没错,本王有一个好儿子,还会熬药呢。”
谢云澜羞惭地笑了。
见气氛颇好,谢云澜眨着眼睛,趁机笑道:“您还有个儿子呢。”
“哦,是谁?”
燕王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被您打了二十军棍的狂小子。”
空气一时间凝滞了,燕王愣了一下,忽然,爆出一声大笑,把帐外的侍卫都给吓了一跳,纷纷问着怎么回事。
“没事……”
燕王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抬手挥了挥,让那些侍卫退下。
谢云澜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燕王,不知道这话竟然这般好笑吗?
也扯着嘴角,跟着嘿嘿笑了几下。
笑了好半天之后,燕王才抽着气,揉了揉眼睛,缓缓道:“好久没人能这么逗本王笑成这样了。”
谢云澜虽然不懂,但是还是跟着笑道:“能让殿下高兴,是儿臣的福气。”
燕王笑着叹了口气,看着谢云澜。
“你与赵凛,当真是像他说的这样,情深义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