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上的人稀稀拉拉的走了大半,坚持到最后的,也不过是想等着这个场上可怜的年轻人迎来生命的最后审判。
高台上的沈玄度持扇依旧,一双眯着的狐狸眼晦暗不明,许是日头正浓,深秋的藏北前些日子下了点雪,许久没见这样好的阳光,他竟看着那张灵玉有些熟悉。
他侧目,看向同样沉思着的萧血染,罕见的没有开口的那份寒暄,沉着脸问道:“听说七八年前,公子曾经拜访过龙虎山?”
萧血染眼下一顿,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
“嗯。”
“那想必是目睹过正道大会的光景。”沈玄度微微一笑,“当年那场大会,可谓是精彩纷呈,公子觉得呢?”
“……嗯。”
面对萧血染的冷漠,沈玄度却是更喜欢他现在这副做派。他不会说谎,面对不愿承认的事情,只会保持沉默。这份冷漠像是印证了他的猜想,沈玄度笑意更甚。
“如果没记错,那场大会的魁首,是小殿下吧。”
萧血染眼底闪过一丝清明。他侧过头去,看向沈玄度,依旧是冷漠的开口。
“嗯。”
“小殿下击败了当年龙虎山千年难遇的天才,现在的龙虎山掌门,这决斗台下面的小子可高兴的不得了。嗯……好像就是这下面跪着的小子?公子可是也认得这抓妖局的?”
萧血染的双眸静静凝视着他,半晌未开口。
“嗯。”
沈玄度的兴致大败,本想从他口里套出点什么话,这嗯哥惜字如金半点儿都不愿多说。
“那公子觉得这位昔日旧友,可否还有一线生机?”
萧血染眉头一簇,“长老何时说话这样夹枪带棒?”
沈玄度砸了砸嘴,本想说老子什么时候说话干净了,但又碍于颜面,露出一副我冤枉的表情,笑道:“公子明鉴啊,长老我喜欢开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
“圣意难测,玩笑也不可乱开。”萧血染冷言冷语,最后冷哼一声。
沈玄度觉得没意思,“啧啧啧,那我换个话,你觉得小殿下跟圣魔主这一比试,还能活着回来吗。”
萧血染寂静的眼底闪过一丝震惊,此前他觉得她这丫头厉害,厉害得很,天底下没人能在她手里得了什么便宜。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份担忧,而沈玄度又点透了这种可能。
她也会死。
只是来不及他细思,刑场中央出现了那抹身影。黑衣少女完整无损的站到了他的视觉中央,随意挽起的发髻有些凌乱,唇间竟有嫣红之色。他正好奇刚才没见她带妆,定睛一瞧,才看出那是血迹。
圣魔主竟然当真对戴曦烨下了狠手!
萧血染倒吸一口凉气,眼神不由得染上几分焦灼,一旁的沈玄度全都看在眼里,顿时心底了然,轻笑一声,“公子看来当真和小殿下情同手足,如此……”
关怀二字还未说出口,只见身边的白衣公子起身从高台上一跃而下,身后之人还未作出反应,沈玄度还停留在刑场上的余光却瞥见那黑衣少女朝他露出那一丝邪魅而阴狠的笑。
沈玄度心底暗叫一声不妙,正当萧血染冲过去准备阻止她的时候,戴曦烨早已抬手将一侧执剑扑来的高阙疑一掌震飞,另一只手化形神兵弱水,径直冲着刺穿张灵玉的锁灵链一劈两半,不等张灵玉睁开眼,就被一股轻盈之力带了起来。
萧血染神情肃穆的来到戴曦烨身边,面色凝重的盯着她,刚要伸手阻止带着张灵玉翻身上马的她,却被黑衣少女一勒马,一双冰冷无情的目光径直朝他射来:“滚开!”
萧血染心底暗潮汹涌,她把自己当作敌人了。也对,毕竟自打张灵玉被救后,自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次见面却是坐在敌方之中。
戴曦烨并非矫情之辈,一码归一码是她的特色。
天边突然滑过一阵黑云,像是从黑夜里借来的一抹阴暗的色彩。戴曦烨暗道一声不好,圣魔主竟破了自己的阵法,追了过来,她瞥了怀中昏沉的张灵玉一眼,便立马驾马而去。
台上台下之人乱作一团,唯有台上的沈玄度和刑场中央的萧血染保持镇定。姗姗来迟的圣魔主化形来到高台之上,戴曦烨竟不是个软柿子,这位帝王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了形象,比起戴曦烨的凌乱,他也有些略显狼狈。
沈玄度连忙起身行礼,虽然明面上是站在圣魔主这边的,但方才能跳下去阻止戴曦烨一阵的也只有他自己了。他选择了沉默,就是最大的态度。
但面子还是要装一装的,只能低下头去面露难色:“陛下,这……事发突然……”
圣魔主冷哼一声,一贯从容的眼神里不再宽宥,他淡淡的瞥了沈玄度一眼,这白发青年愈发是偏袒那个戴曦烨了。场下静立的萧血染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戴曦烨远去的方向,圣魔主不禁觉得有些无力。
左膀右臂都这种态度了,他还能咋办嘛!
“罢了。”圣魔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去!还不把她追回来!藏北这么大,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拿你是问!”
“那抓妖局那小子……”
“还不快去!”
“是!”
……
戴曦烨其实也不知道应该去哪。藏北如此之大,一不小心还会陷入无人区,自己迷路事小,不吃不喝半把月倒是没大问题,可张灵玉重伤在身,恐是经不起如此颠簸流离。
如今之际,唯有先带着他逃出红袖招行宫,一路向东骑去,待摆脱身后追兵,再向玉祈府递消息。京城抓妖局山高路远,唯有长安的玉祈府近便些,也省得抓妖局那帮宵小借此大做文章。
要不说是星河司守卫及其森严,戴曦烨刚带人骑马往外逃,行宫城门早已被关的水泄不通。她还专门挑了个正南门守卫最为薄弱之处,还恰恰碰见守城将在城门下候马迎战。
正南门守城将戴曦烨认识,乃是在星河司出任统领时期结交的朋友,姓霍名叔稚,人十分义气,属于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可惜就是英年早婚,戴曦烨还为此长吁短叹了一阵,张步瀛看在眼里气在心里。
他从小跟着张步瀛,如今也算是他的心腹。可现在看霍叔稚的表情,实在是算不上念旧。
霍叔稚持大刀静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死死盯着骑马飞奔的戴曦烨。戴曦烨别无他法,只能率先化形弱水,防止他一个不留情面挥刀砍来。
“末将拜见郡主殿下!”
戴曦烨一勒马,紧了紧怀中的张灵玉,眼中尽是提防,但还是礼貌的朝他一点头:“霍将军。”
霍叔稚方才也想到了太多开场白,但一看到真人还是败下阵来,这一脸血污狼狈不堪的郡主他也是头一次见,竟把到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戴曦烨见他半晌不说话,身后的追兵就快要追上,她一时性急,便朝霍叔稚喊道:“霍将军,眼下人命关天,还请行个方便。”
戴曦烨平时没教养惯了,头一次这样疾言厉色的说话,一时竟也将这少年将军给震住了。他愣了一会儿,眼看追兵已至,这才恍过神来,提刀迎上。
“郡主殿下,对不住了!”
寒光乍现,铁骑突出,只见两人各自手持神兵,相互对峙。一时间,肃杀之气弥漫四周,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
两人瞬间交错,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晶莹剔透的弱水在那横冲直撞的刀影中纵横交错,虽然看着弱水处于下风,被霍叔稚的长刀压着打,可真正的压力却是在霍叔稚这边。一黑一白,相互缠绕,难分高下。狂风大作,尘埃飞扬,整个场面都变得模糊不清。
霍叔稚额头冷汗密布,能一掌要了金成泽的命,郡主殿下的实力果真是恐怖如斯。
刀光剑影交织成一幅壮观的画面,两人你来我往,刀剑到肉。他们的身影在阴雾下交错,如同一只舞蹈的蝴蝶和张牙舞爪的虎。
“差不多得了!”戴曦烨忽然低喊一声,给他往身后抵了个眼神,“再不收手人真就追上来了!”
“哦哦。”霍叔稚这才从沉迷中惊醒,不愧是红袖招的武痴,一打开就忘乎所以,他连忙收刀,假装败下马来,却一不小心被撞的呲牙咧嘴。
“有些投入了,不好意思殿下!”
方才比试的时候就能看出霍叔稚并非当真为难她,只是戴曦烨有些紧张,没看到霍叔稚给自己眨眼示意,于是少年将军差点把眼睛给眨抽抽了。不过好在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才给身后追兵演了场激烈的武打戏。
戴曦烨看着他的模样有些想笑,强忍嘴角上扬,趁身后人看不清之际,悄悄冲他抱了抱拳,道:“霍将军今日之恩,我来日必当涌泉相报!”
说罢,便驾马扬长而去。
“这闹的,眼睛都有点干巴了。”
霍叔稚揉了揉眼睛,看追兵到了,一些手下连忙下马来扶自己,他赶忙又闭上眼睛装死。
死之前还不忘假惺惺的嘱咐道:“还不快去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