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绝脸上眉眼晦暗不明,望向苏叆叇的表情多了分阴霾。
她立马转眼看向苏叆叇身后的少女,一张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担忧,苏千绝眸光流转,看样子,是戴曦烨换灵的,是自己的亲弟弟……
她想过苏叆叇会死,但没想到,如今死,却是要死在自己手上。
苏千绝挣扎过,但在自己决定派他来当卧底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亲情早已不复存在。
面对苏千绝的彷徨,戴曦烨不禁觉得她有些狂妄。带这么一支残兵败将就妄想除掉自己,上次这么单纯的,还是张灵玉贪图凌霄的剑谱,偷偷给他下昏睡散的时候。她瞥了一眼身后的苏叆叇,看着苏千绝那样悲伤,戴曦烨突然就有些想笑了。
“你这是对我的实力有些不信啊,苏叆叇。”戴曦烨笑着看向他,苏叆叇这才回过神来,像是吃了一口大粪的表情,惹得戴曦烨笑意更甚。
他没说话,戴曦烨想错了。苏叆叇从来对她的能力深信不疑。
他担心的,无非不是,自己最信任的人,杀了自己最敬重的姐姐。
戴曦烨低笑一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确实还是不相信。”
苏千绝紧了紧腰间别着的剑器,若论剑比武,她根本和戴曦烨没法比。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们正道之人无非修气通剑,她再神通广大,如今钻进了苏叆叇的躯壳,那才是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在她眼里看来,戴曦烨越淡定,内心便越紧张。
“我在青丘的时候便听闻,玉祈府出了个天才,今日一瞧,怎么成了我的弟弟?”
苏千绝话语间满是不屑,挑衅之意不言而喻。面对她的说辞,戴曦烨不以为意,云淡风轻的回答道:“这不得问你吗。”
苏千绝到口头的话突然一顿。她没想到戴曦烨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大实话,这份真诚属实是有些超乎预期。在抓妖局有点实力的人都能狂上天了,更别说她这个档次的。
不过这份真诚倒也算是起了些鼓舞军心的作用。听到玉祈府大小姐真就中了那母狐狸的圈套,看起来也不怎么样。他们刚才的戒备和担忧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轻蔑和嘲笑。
“嘿!我就说嘛,都是别人胡吹的,还玉祈府的大小姐,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我看那山上的埋伏,怕是云山上那位设下的,跟她完全没关系!”
“顾科长的手下败将罢了,时隔三年,怕是更比不过了……”
不远处的黑衣卫低声嘲讽道,但这个距离戴曦烨还是听的一清二楚。听到顾清秋三个字时,她眼底闪过一丝阴狠的神色,戴曦烨抬眼看向那群窃窃私语者,仅是一瞥,那群黑衣卫立马鸦雀无声。
没办法,在绝对气场面前,任何话语变不成能够破阵的利器。
戴曦烨眼光又转移到了苏千绝身上,那抹阴狠立马换成了和颜悦色。“公主莫不是想和我切磋,才大老远的从京城跑到藏北的吧?”
苏千绝就差她这么一句,跟这样的人打架就是爽快,她冷笑一声,瞥了一眼旁边面露担忧的苏叆叇,厉声道:“既然大小姐有此意,那么……”
“想要跟我们大小姐切磋,你还不够格。”
“什么人?”
夜空中呼的传来阵阵高亢而激扬的鹰鸣,雄鹰展翅张翼可凌云,尖爪利喙慑雀魂。鸣击长空傲寰宇,扶摇直上绝风尘。
盘旋而下的千年隼妖稳稳的落到戴曦烨面前,恭敬的行了一礼。随即一双锐利的目光如箭般射向苏千绝,冷哼一声,道:“若有本事,先从我的身躯上踏过!”
苏千绝久居青丘国,对阳间的妖魔不甚了解,对于这个如此桀骜的隼妖,更不知眼前的这位竟是阴阳界四大妖王之一的叔衡。她一时间竟看不出来对方的实力,也不敢贸然出手。
在她临行前,顾清秋嘱咐过她,戴曦烨身边藏龙卧虎,千万小心。但在身后人群起嘲之时,这份警惕变得有些透明。
再强又如何,反正他有实力,自己有王牌。
苏千绝秀眉微蹙,一双迷倒万千的狐狸眼微微上扬,像是夜空里一道惊人的闪电,只见她拔出佩剑,剑指叔衡,冷笑道:“那就会会你。”
苏千绝抡动右臂,手里的长剑狠狠的向叔衡猛然劈去,出手又快又狠,剑锋凌厉,扰的夜风呼呼作响。
叔衡身形如电,动作迅疾,连忙纵身一跃,向后退去,犹如浮光掠影一般,瞬间消失在苏千绝眼前。
苏千绝屏息一瞬,持剑而立,忽然闭上了那双眼睛,准备用气诀寻觅叔衡的踪影,但就在那么一瞬,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恐惧,惊悚。
苏千绝平生享尽了嫡长公主的荣华富贵,自然不知威胁和恐惧是何滋味。她突的睁大双眼,眼前景象却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是人,连处身之地都变了,苏千绝环顾四周,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并非幻境。
方才的小院儿不复存在,现在她正身处一处悬崖之上,头顶着的圆月渗出凄惨的光辉,将她的影子无限拉长。苏千绝暗道一声不妙,刚要扭身,便听到身后传来黑衣卫窸窸窣窣的惊叹。
“这是哪儿?”
“卧槽,是幻境?!”
苏千绝额角一滴冷汗划过绝美的脸颊,这不可能是幻境。既然不是幻境,那隼妖居然有斗转星移的本事,凭空在短短数秒之间将所有人移到遥远之处,其实力简直恐怖如斯。
一方面她惊讶于小瞧了那隼妖的手段,另一方面又在环顾四周,寻找戴曦烨和弟弟的下落。
“我们家叔衡不太懂得怜香惜玉,好不容易有个还说得过去的窝,总不能让你们两个比划的给我拆了吧?”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着风声传来,只见两位少年迎风而立,踏月而来。黑衣侠客持剑抱胸,脸上的敌意分外令人发怵。白衣少年如沐春风,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具下是陌生的危险。他怀里还夹着一个复杂的存在,黑衣少女躲在他怀里,纤纤玉手正紧紧拉着他的衣衫,皱着眉头看向苏千绝。
方才月色不明,没看清少女原本的长相。但此时苏千绝压根儿没心思多瞧,手里紧握的剑有些颤抖,她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大小姐四海为家,难不成还真在乎这穷山恶水不成?”
这话说的很难听了,没想到青丘来的个个都是爱耍嘴皮子。想到这里,戴曦烨不禁瞧了一眼怀里的苏叆叇。一个嘴厉害一个嘴没闲,眼里划过一丝笑意:“我这屋一塌,可就沦落到寄人篱下,认贼作父的地步了,想必公主,应该也是深有体会吧?”
“你……”
见戳到她痛楚了,苏千绝眼底怒不可遏。万人之上的公主跑到阳间的地方,给抓妖局东走西跑的做事,唯命是从的自然是面上无光。戴曦烨趁势,脸上的客气收尽,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凌厉。
“要想活着回去,就少用抓妖局那些不干不净的招式,我们眼里看不得脏东西。”
苏千绝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脏东西是指气诀。
没想到戴曦烨竟如此厌恨抓妖局的一切。虽是一句警告,但足以让她不敢再用这保命的招式,面对叔衡快速袭来的长剑,她连忙提起配剑,慌忙的抵御对方进攻,叔衡未用几分力气,她才堪堪架住长剑,使劲往外面一带,这才将这股大力卸到一旁去。
见叔衡并未立即抽剑,苏千绝立马翻身一躲,只见手里银光闪动,左手挥动起那柄佩剑,用力的向叔衡的右手刺去。叔衡见状抬起右手,将长剑抛向空中,一个转身落进了左手范畴,苏千绝立即撤步,准备来一手回头杀,但叔衡抢先一步,轻飘飘的朝夜空一跃,躲过了她的一招。
苏千绝不甘示弱,右手如鎏金般丝滑,朝空中一转,身形随风旋转,裙角飞舞,宛若水镜涟漪,优雅而美丽,像是桂宫正在盈盈起舞的仙女。别的不说,抛开她们姐弟的智商,优雅和身段这方面,还真没的说。
叔衡果真应了戴曦烨那句“不懂怜香惜玉”为何物,面对此情此景,一心只想着给大小姐出气。空中那柄长剑极速的朝着苏千绝头顶袭去,她好似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迎首,举剑欲挡,却感觉长剑上的力量似乎竟有千军万马之势,迎头一击的右手被猛的一震,苏千绝惨叫一声,手中佩剑被狠狠的打了出去。
叔衡见她手中长剑被击飞,自然没有一击之力,但还是颇有君子风度的持剑而立,不再对她出手,就那样站在原地,仿佛刚才的打斗没有发生过一般,依旧那样风度翩翩。
反观苏千绝,一片狼藉。
苏叆叇眼底的担忧更甚,手里攥着的戴曦烨的衣襟不知不觉的紧了几分,引来了戴曦烨的目光。
苏叆叇抬头看了戴曦烨一眼,眼里湿润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戴曦烨受不了,叹了口气,安慰道:“叔衡这不是没下重手吗,就是剑掉了,你着急个什么劲儿啊。”
“你不信?那你问问你姐,到底受伤没有?”
苏千绝的目光被戴曦烨的话语吸引过去,眼神牢牢的盯着苏叆叇。苏叆叇终于鼓起勇气看过去,当四目对视之际,两人又不约而同的移开目光。
一个复杂,一个晦暗难明。
“我说你俩可真有意思的,亲姐弟还搞这么……”
“戴曦烨,有本事用你自己的身子跟我打一架,别缩到一个废物的身体里来恶心我!”
苏叆叇闻言,身体不自觉的一阵颤抖。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哗哗的往下掉。废物这个词,他从小听到大,无数人说过,也有无数人笑过。
但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么耳熟能详的词语,竟也能有如此大的伤害。
戴曦烨不觉的皱起眉头,眼光冷冷的瞥向苏千绝,半晌,才笑了一声,道:“你这是……不舍得你弟弟死啊。”
“也罢,当然,不想让你弟弟死有很多种方法,不需要用这么伤人的手段来激我。”
苏千绝算是看出来了,这盘棋她满盘皆输,输的很彻底。戴曦烨想杀了她,其实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她会死,届时只不过青丘国死了一个公主,一枚有点用处的棋子。
但青丘不能没有棋子,她死了,苏叆叇就要顶上去。为了青丘,这是他们王族的使命。
戴曦烨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公主想跟我也比划比划,那必须奉陪。”
说罢,戴曦烨一把将眼前的苏叆叇抓起,腾空一跃,手里一道金光乍现,猛的拍向苏叆叇的天灵盖,只见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的朝地下坠去,屁股狠狠的摔到地上,一阵疼痛传来,让他疼的呲牙咧嘴。
待到苏叆叇再度睁眼,视角变了,他正狼狈的墩在地上。
苏叆叇茫然的看了一眼四周,立马从地上站起来,衣服变成了白色,身上的病痛荡然无存。他连忙朝后方看去,那黑衣少女正挺拔的站在那里,虽然脸上尽是泪痕,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前方。
依旧是那个人,周身气息扑面而来,决绝而又坚毅。原来一个身体,真的会有两种不同的感觉。
苏千绝看向戴曦烨,其实什么都没有变,除了那双静如月光般皎洁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