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内弥漫着陈皮与艾草混杂的气息,叶徽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面前的《伤寒论》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主动选择的选修课——中医理论基础。
\"上周我们讲到少阳病证,今天继续讨论柴胡剂的临床应用。\"讲台上的陈教授扶了扶老花镜,声音沙哑却有力。这位六十余岁的老者是南方大学医学院的瑰宝,据说曾给中央首长看过病。
叶徽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这本现代印刷的教材与他记忆中的木刻版相去甚远,但内容却一字不差。他随手在空白处用铅笔写下几个小字:\"柴胡三钱,黄芩减半,此案当佐以青蒿。\"
\"哪位同学能说说小柴胡汤与大柴胡汤的异同?\"陈教授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一个个低头躲避视线的学生。这门课虽然是选修,但大部分学生只是为了混学分而来。
教室角落举起一只苍白修长的手。
\"请说。\"陈教授有些意外地看向那个清瘦的男生。
叶徽站起身,衬衫袖口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小柴胡汤主治少阳病,和解表里;大柴胡汤则少阳阳明合病,兼攻里实。\"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像是古琴的余韵,\"但现代人脾胃多虚,原方中大黄用量当减,可加白术护胃。\"
教室里响起几声轻笑。前排染着红发的女生转头对同伴耳语:\"装什么专家,看把他能的。\"
陈教授却突然摘下眼镜,眯起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叶徽,文学院古典文献专业。\"
\"接着说。\"老教授做了个手势,\"如果你是医生,遇到往来寒热、胸胁苦满但大便溏泄的病人,怎么调整处方?\"
叶徽不假思索:\"去黄芩,加桂枝、干姜。若舌苔白腻,再加苍术。\"他停顿片刻,又补充道,\"这是叶家...这是我祖父的验方。\"
教室彻底安静下来。陈教授快步走到叶徽桌前,拿起他的教材。书页边缘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有些是用工整的楷书,有些则是流畅的行草,内容远比课堂讲的深入。
\"下午到我办公室来。\"老教授将书还给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带上你的笔记。\"
下课铃响起,学生们窃窃私语着离开。叶徽收拾书本时,那个红发女生堵在了他面前。
\"喂,书呆子,\"她嚼着口香糖,故意用肩膀撞他的桌子,\"出风头很爽是吧?\"
叶徽抬眼看了看她指甲上剥落的黑色甲油,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女生惊叫一声,口香糖掉在了地上。
\"你...你干什么!\"
\"每晚三点醒来的毛病,\"叶徽松开手,声音平静,\"可以用酸枣仁十五克,知母十克,茯苓十二克,水煎服。\"说完便拎起布包离开了教室,留下女生呆立在原地,脸色煞白。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自己的失眠症状。
医学院的红砖老楼里,叶徽敲响了306室的门。陈教授的办公室堆满了医书和药材标本,窗台上晒着几簸箕草药,阳光将当归的香气烘焙得愈发浓郁。
\"坐。\"老教授从茶壶里倒出一杯褐色的液体,\"尝尝。\"
叶徽接过茶杯,先观色再闻香,最后浅尝一口:\"黄精、枸杞、少量西洋参...还有一味...\"他微微皱眉,\"是峨眉山产的七叶一枝花?\"
陈教授猛地拍桌,震得桌上的铜制脉枕叮当作响:\"好小子!这味连我带的博士生都尝不出来!\"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本发黄的线装书,\"看看这个。\"
书页上赫然是《叶氏医案精要》几个大字。叶徽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这是他前世叔父的着作。
\"你批注的很多思路,\"陈教授热切地说,\"和这本清代医案里的记载惊人相似。叶家...你祖上是江南叶氏?\"
叶徽不动声色地将书推回去:\"只是巧合。我家世代务农。\"
老教授却笑了:\"务农能写出这样的字?\"他指着叶徽笔记上的一行小楷,\"这笔'凤头钩'的写法,现在全国不超过五个人掌握。\"
窗外传来乌鸦的叫声,办公室突然陷入沉默。叶徽看着茶杯里沉浮的枸杞,听见老教授压低声音:\"下周有个特殊病例,省里领导的夫人,西医查不出问题。你...有兴趣一起会诊吗?\"
叶徽抬起头,阳光在他睫毛下投下细碎的阴影:\"什么症状?\"
\"午后潮热,子时盗汗,口苦咽干...\"陈教授观察着他的反应,\"最重要的是,舌底有青紫色脉络。\"
——这正是前世叶徽自己肺病初期的症状。
\"我去。\"他听见自己说。
离开医学院时已是黄昏。叶徽绕道去了校内药房,按记忆抓了几味药。当他拎着药包走向校门时,一辆黑色奔驰缓缓停在了他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苏芳精致的侧脸:\"上车,有个饭局需要你陪。\"
叶徽看了看手中的药包,又看了看远处图书馆亮起的灯光:\"我晚上有课。\"
\"《南方雨巷》的投资人。\"苏芳涂着珊瑚色唇膏的嘴角勾起,\"你不想知道是谁指名要见你吗?\"
药包里的当归气味突然变得刺鼻。叶徽沉默片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厢里浓郁的香水味让他想起那个被灌醉的夜晚,胃部条件反射般绞痛起来。
\"别这副表情。\"苏芳递给他一个纸袋,\"新买的衬衫,换上。你身上都是中药味。\"
叶徽没有接。他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梧桐树影,突然问道:\"如果我说,我能治好你的痛经,而且不用止痛药,你信吗?\"
苏芳正在补妆的手顿住了,粉饼\"啪\"地掉在真皮座椅上。这个月秘密就诊的隐私,不该被任何人知道。
\"你调查我?\"她的声音骤然变冷。
叶徽指了指她包上挂着的中药香囊:\"川芎、香附、益母草...配伍太燥,反而加重血瘀。\"他从药包里取出一个小纸包,\"下次用这个方子:当归十二克,白芍十五克,茯苓十克,加三颗红枣。\"
苏芳盯着那个简陋的纸包,表情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曾经被她当作玩物的年轻人。奔驰车驶入暮色,车载电台正播放着某位当红歌星的新曲,而叶徽望着窗外,想起前世药铺里那杆被磨得发亮的铜秤。
有些东西,终究是刻在灵魂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