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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初桃心猛地一颤。

她快速按开探灯,将两人面前的区域照亮。

散射的光芒让长久没有见到光亮的眼睛发酸发胀,抑制不住地想要流泪。

她看见张起灵站在她面前。

身上的t恤已经变成了碎片,只剩一点挂在肩头,上半身裸着,几乎被血污覆盖。

底下的麒麟纹身像烈火燃烧一样,蔓延至整个上身。

从肩头到胸膛腰腹。

他浑身都是口子,不断地淌着鲜血,连牵着她的手上,也全都是红绿混合的血液。

“怎么还是受伤了。”

小哥抬起手,轻轻用手指擦去少女脸上沾染的血痕。

她的t恤也全是破洞,露出大片皮肤,虽然没有伤口,但身上已经遍布濡湿的鲜血。

那股鲜花一样的甜香浓郁诱人,此刻却让小哥心里抽痛。

他还是没有保护好初桃。

不过还好,她伤得不重。

小哥最后张开双手把初桃拥在怀里,脑袋搭在她的颈边,声音微不可闻。

“还好你不会死。”

还好盘马说的话没有成真。

小哥话还没说完,身体就一沉,直接摔了下去。

纪初桃慌乱地抱紧他的身体,带着他靠到墙边。

两人身边还有同样浑身是血的胖子,被小哥先放到墙边,此刻已经没了动静昏迷过去。

“张起灵,你不要吓我。”

纪初桃浑身冰冷,眼前一阵阵发黑,脑海中忽然闪出张起灵毫无生机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她手指几乎僵硬地无法动弹,声音打着颤。

“不行……你要跟我出去……”

“你起来,我们离开这——”

记忆闪回,纪初桃一瞬间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的是曾经还是现在,她已经看不清面前小哥的样子,只发着抖,像呓语一样说着起来,我们回家。

吴邪看到亮光,也走了过来,看到他们三个还活着,松了一大口气。

太好了,都还没事。

可目光一转,他就看到小哥的惨状。

再看胖子,比小哥还要惨烈,身上满是血污不说,肚子直接破开了一个大洞,肠子都挂在外面了。

“小哥,你们——”

吴邪目瞪口呆,鼻子瞬间升起一股酸意。

“还好我没害死你,不过还是连累了胖子,我和他,走不了了。”

小哥靠着石壁,看着吴邪淡淡开口。

有一瞬间,他觉得这样也是一种解脱。

没有无穷无尽不知从哪而来的任务,没有如同幻影的人生,没有寻找不回的记忆。

可看见初桃时,他又想与她长相守。

他也不想死。

但似乎,没有时间了。

吴邪怔住。

他之前从不知道,原来看似什么都不在意的小哥,竟然也会对这种无稽之谈耿耿于怀。

怔愣之后,吴邪又下意识看向小桃子,发现她表情空白,显然已经陷入情绪黑洞。

他瞬间慌乱,骂道。

“小哥,你她娘在说什么胡话?快起来,你忘了小桃子的特殊了,你不怕她一个人在外面被抓走吗?你赶紧振作点,我们肯定能出去!”

小哥轻轻摇摇头,手指指向墙壁上的一个口子。

那是那些密洛陀出来的裂口。

“从那里应该可以通到外面,你带着初桃,快点离开。”

“照顾好她。”

纪初桃愣愣地抓着小哥的手,她想起来了。

她全部都想起来了,那些被忘却的记忆。

那些因为痛苦而被大脑封锁在深处的记忆,她全部都想起来了。

纪初桃跌坐在小哥身边,眼前控制不住地出现的幻觉。

她看到面前满身血污的张起灵,她看到毫无生机躺在病床上的张起灵,她看到被束缚带捆绑住抽血化验的张起灵。

她看到那二十年里,像疯子一样的自己。

她颤抖着手指,柔软纤细的手像结冻万年的寒冰,弯曲不了,动弹不得。

眼泪无意识滑落,顺着细嫩的面颊滑落,聚在尖尖的下巴,一颗颗砸在地面上,溅落出无数泪花。

“张起灵,你起来,我们回家。”

纪初桃分不清面前到底哪个是此刻真正的小哥,只能用僵硬的手去扯他,力道很小。

语气似乎很平静,却听得吴邪心里咯噔一声。

“我们该回家了,别玩了。”

声音夹杂了一丝颤抖。

小哥看向她,抬手轻轻擦拭掉她脸上的泪珠,还带着温度的指腹回握住她的双手,将纪初桃重新拉回现实。

眼前那些画面尽数消失,只留下此刻昏暗灯光中一张苍白清俊的脸。

小哥看着她,慢慢收紧手上最后的力道。

“为什么总哭,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

他握着初桃的手按上自己的胸膛。

“你哭,我会心疼。”

纪初桃想露出一个笑容,可嘴唇不住地颤抖,完全不受她的控制,最后露出一个带着眼泪的笑。

小哥按着她的手,脸上扬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很漂亮。”

接着,他咳嗽了两声,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头垂下来,无力地靠在纪初桃的肩头。

一瞬间,纪初桃耳边什么都听不见。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像沉在海水之中,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呆呆地坐在那,如同没有灵魂的精致娃娃。

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

“别闹了,我们该回家了……”

她推了推小哥的肩膀,没用力,他却直接倒了下去。

纪初桃瞬间崩溃,眼泪四溅,颤抖着手重新将小哥抱好,声音带上明显的哭腔。

“张起灵,张起灵。”

吴邪刚从脑海中的嗡鸣中回神,就见小桃子六神无主的模样,她什么都说不出,只一个劲儿地叫着小哥的名字。

满身的鲜血,狼狈又脆弱。

让人看了心酸不已。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可是他知道现在自己必须振作起来,他不能辜负小哥的嘱托。

“小桃子,小桃子!”

吴邪抓住纪初桃的手腕,声音大了些许,迫使她冷静下来。

一边想喊醒她,一边把手搭上小哥的手腕。

还好,还有一些体温,只是脉搏非常的微弱,几乎感觉不到。

但没死就有希望!

“小桃子,小哥还没死!!!你冷静下来!”

吴邪这一声几乎是对着纪初桃的耳朵喊出来的,用了十足的力气,也让陷入绝望的她短暂清醒过来。

“没死……对……没死就有救……我可以救他……”

纪初桃哆嗦着嘴唇,话都说不出完整的一句,小心把小哥靠墙放好,接着连滚带爬起来四处翻找。

“救他…..我可以救……”

她跪在地上摸索,手在一地密洛陀的残肢中不断翻找,直到找到丢落在地上的匕首才重新跑回小哥身边。

吴邪刚洗干净手,正在把胖子掉出来的肠子给塞回去,才忍着颤抖做完便发现小桃子提着一把匕首回来。

她脸色难看得吓人,眼神恍惚,却仍用衣服把上面的绿色液体擦的干干净净。

紧接着刀尖抵住手腕,狠狠在上面划下一刀。

力道之大,让吴邪忍不住别了一下头。

他觉得这一刀下去小桃子那纤细的手腕都会断掉。

鲜红的血液像流水一样从她的手腕上滴下来。

不到片刻,小哥身上纵横交错的深伤便滴满了她的血。

血液滴落的同时,那些伤口也像神迹一样不断愈合。

吴邪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什么。

他担心小哥和胖子,也一样担心小桃子。

可他没有权利去劝她别放血救人。

手腕被割开大半,这样的深伤是不会在一瞬间愈合的,顶着断裂一样的疼痛,纪初桃捏开小哥的嘴,让血液顺着他张开的嘴滑落下去。

等手腕愈合,小哥身上严重的致命伤也恢复大半。

她测了脉搏,发现正在逐渐增强后才放下心。

一放松,身体骤然脱力,跌坐在地上,失血过多的后遗症也在此刻显现。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可现在还不能停。

纪初桃把张起灵交给吴邪,接着又撑着眩晕起身去看胖子。

胖子的情况更加糟糕,他的肚子破了一个大洞,肠子都挂在外面了,脉搏更是微乎其微。

刚刚吴邪刚把他的肠子塞进去,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处理。

纪初桃知道自己已经禁不住再一次的大量放血。

可胖子也是她的朋友。

想到这,她咬牙在掌心划了一刀,鲜血很快喷涌而出,她直接按在胖子的肚子上,尽可能让伤口愈合面积大些。

“小桃子,别放了!”

吴邪一把拉开她,语气焦急又心疼。

“你已经大量失血了,胖子肚子上的已经好了一大半,你至少保留一点体力,我们还要带他们出去!”

纪初桃已经没力气和吴邪争辩,顶着头晕点头。

“好,我们出去。”

她的声音显而易见的虚弱,往日水红色的唇瓣此刻苍白无比。

吴邪几乎快要落下眼泪,但生生地忍住了。

现在不是那种时候,他必须要担负起责任。

纪初桃察觉自己的脚步有些虚浮,担心不能把张起灵带出去,她便找来绳子,将张起灵绑着固定在她背上。

安全绳勒在腰上,勒得她生疼。

吴邪也把胖子固定在自己背上,咬牙撑起他二百多斤的体重。

两人顺着小哥指的缝隙钻了进去,里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

那些密洛陀可以腐蚀这里的玉石,在玉中慢慢移动。

纪初桃想起了关于密洛陀的事情,然而她现在没心思也没力气给吴邪仔细解释,两人一前一后吭哧吭哧地往前爬。

岩壁中不时浮现一张张面孔,好像岩石中的人正聚拢过来,看他们行走。

这条通道没有任何分叉,但是非常曲折,纪初桃不知道他们爬了多久。

可能是几个小时,也可能是十几个小时。

过度的失血和疲累让她的眼前出现条条黑线,已经完全看不见前面的路,脸色比纸还要苍白。

她现在的一切行为已经全部出自本能和潜力。

纪初桃不能放弃,也没法放弃。

爬到一个断层时,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眼前已经黑的看不清楚东西。

她不敢说,怕吴邪失去求生意志,便随着感觉找到一条通道。

她攥紧手,指甲死死嵌进肉里,继续坚持向前。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纪初桃忽然听到了风声和水声,她看不见周围有什么东西,最后的意志力让她紧紧抓住小哥的手。

紧接着,身子迅速下跌,似乎落在坚硬的地面。

再然后,她完全被黑暗吞没。

吴邪状况还好,本来就没受什么伤,只是饿了两天又不知道爬了多久,尚且能睁开眼睛,没有像小桃子那样直接昏厥。

他看到了外面的光和久违的地面,还没反应过来,又看到几个村民模样的人。

湖滩另一面的一座山坡上也全是人,入耳全是长沙话。

有人按着对讲机不停地叫喊。

“找到了!找到了!”

视野内,吴邪惊讶地发现,那群人里竟然有他的二叔,后面还跟着潘子。

“找到了!找到了!”

视野内,吴邪惊讶地发现,那群人里竟然有他的二叔,后面还跟着潘子。

他们都一脸急切,可没等到跟前,他两眼一翻,也晕了过去。

吴二白心里焦急,面上却不显露。

他扫了一眼已经完全昏厥却仍然牢牢抓着那小哥手的姑娘,眼底飞快掠过一抹复杂。

跟在后面上山的阿宁飞奔过来,脱下身上外套将衣衫破碎的纪初桃裹紧,又快速检查了她和小哥的状态。

发现小哥身上几乎没什么严重的伤后,阿宁就知道桃子一定又放血了。

感受到手指下的微弱脉搏,她脸色肃然。

“吴二爷,他们失血过多,现在必须送到医院接受急救,我开了车上来,可以把他们送到市里医院。”

这个出口离巴乃不远,汽车也能进来,阿宁的车就在不远处。

“如果您不放心,可以叫亲信一起过去,我不会害他们。”

阿宁不觉得自己是好人。

但她在塔木陀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和纪初桃当真正的朋友,她要想办法帮桃子瞒住这个秘密。

所以这次送到市里,必须由她来守着!

吴邪还好,身上没什么伤,但其他几个人几乎被血浸透了,身上红的绿的狼狈不堪,简直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吴二白让人把吴邪带下去,同时也同意阿宁把纪初桃他们三个带走,不过他派潘子跟几个好手跟在后头,直到他们安全到达医院。

......

“患者急性失血,目前心率170次\/分钟,收缩压70mmhg,体表无开放性伤口,安排紧急超声。”

“脾脏、肝脏、肾脏未见明显破裂出血。”

“没有出血点,但莫名奇妙失血超过1500ml,在逗我吗?马上给患者做头颅ct,看看是否有脑内出血。”

“颅骨无骨折,无脑出血,主任,患者头颅ct正常。”

“各项检查均正常,只能先急救,建立两条大静脉通路,按20ml\/kg的量先上生理盐水,把血压稳住,抽血加急配血,准备输血急救!”

世界混沌成一片黏稠的雾霭。

耳朵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水膜,声音从遥不可及的地方渗透进来,拉锯似的扯着神经。

身体如同陷进棉花填充的深海,软绵绵、沉甸甸,每一寸肌肤都被包裹,让纪初桃犹如溺水般窒息沉重。

眼前极度的黑,没有一丝杂色。

耳边嘈杂的声音一瞬消失,紧接着是更清楚的一片交谈声。

【你说你也是张起灵,有什么证据能证明?】

【麒麟纹身,你是东北张家来的,说说你的交易】

【我可以帮助你们探索张家遗址,条件是你们九门要选出一个人去一个地方待十年,十年后再选出下一个人进去轮换】

【我们为什么要答应你】

【你们别无选择】

——

【东西在哪】

【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们要找什么东西】

【在哪】

【我怎么知道——啊——】

【我说我说,在我鞋子夹层里,我藏在鞋里面】

——

【他是为了救我们才重伤的!我们现在放弃他,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霍仙姑,你别忘了咱们这次来是受谁安排,得罪了上头,我们谁都承担不起!】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推他出去,这件事情不用说了,佛爷也默认了我们的决定,只要把他交给组织,我们九门还能保住】

【呸,一群见利忘义的东西,你们要窝囊地苟且偷生,我偏不,我们霍家会举家保下他!】

【仙姑,试问我们谁能和上头抗衡,你要反抗佛爷的管理吗?而且你们霍家、整个九门这次死伤多少伙计,不都是因为他,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张起灵,我们把他推出去,没有错】

【佛爷已经决定了,难不成你们几家想从九门里分出去?】

【......】

无数记忆和对话纷至沓来,一瞬间涌进纪初桃的脑海,让她只能无力蜷缩在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声音又都消失了,黑暗中忽然多了一个光点。

光点越来越近,像永恒燃烧的太阳,将她从黑暗中拖出。

纪初桃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间明亮的房间当中。

墨绿色的大门半开,外面走廊的交谈声若隐若现。

房间的四面墙壁是淡绿色的,靠近棚顶的位置一片雪白,风吹动窗帘,让阳光透过老式木窗照进房间。

整个入目的场景都是明亮的。

靠近窗边摆放着一张铁架床,穿着病号服的男人无声无息躺在上面,脸并不是纪初桃熟悉的模样,但她知道。

那是张起灵。

纪初桃想过去看看,想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不要担心,可两条腿却像人被打了僵化剂,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心头下着绵绵细雨,水汽潮湿蔓延,最后凝聚在少女泛红的眼角。

晶莹的泪砸在地上,氤氲出无形的水花。

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近,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无菌口罩的研究员鱼贯而入,手上托盘中是四五支手指粗细的针剂。

“一号实验体,生命体征正常,没有苏醒迹象,照常注射肌肉松弛针,预估药力维持6-8小时左右。”

“注射完毕,准备采集静脉血,注意不要触碰任何污染源。”

“静脉血十毫升采集完毕,体征稳定,可以继续注射葡萄糖。”

一字一句冰冷的对话让纪初桃血液几乎凝滞,她挪动脚步拼了命地阻止,阻止他们拿着针管扎进张起灵的身体里。

可反馈给她的,只有手臂像流光一样一次次从那些人的身体里穿过。

“不要——不要——”

纪初桃挡在小哥床前,一遍遍无力阻止,一次次更加绝望。

她只能看着这些人做完一切,看着他们离开。

房间重回安静。

小哥紧闭双眼躺在那,似乎什么都感受不到,就静静地沉睡。

纪初桃挪到他身边,满脸斑驳泪痕,她坐下,轻轻握住小哥垂在外边的手。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忆。

那些记忆太痛苦了。

纪初桃在小哥的记忆中看着张家没落,早些年他们还能找到人去守青铜门,可随着暗中势力的参与,他们越来越难找到张家人。

直到张家无人能守门,她便陪着小哥找到长沙九门。

九门之首的张家,小哥曾经调查过来历,据说是从东北逃难而来,凭借一手双指探洞的功夫在长沙占据一席之地。

小哥想让九门暂且顶替张家的位置去守青铜门,等价交换,他可以带九门中人去寻找长生的秘密。

对于小哥甚至对于张家来说,长生并不是什么机密,甚至根本不是他们想要遮掩的秘密。

所以自然无所谓九门是否有兴趣。

只是纪初桃没想到,他们在张家一处遗址考察时,九门人突然身中陷阱,小哥为了救他们身受重伤,失魂症发作。

而更让她愤怒的是,九门违背了当初的交易。

他们放弃了张起灵,任由当时的组织把失魂症发作、完全丧失意识的张起灵带走。

并且没有任何人继续遵守诺言去守十年的青铜门。

组织当时的直属上司是九门里的张启山、张大佛爷,他默认了张起灵变成这次行动的替死鬼,将人困在组织的核心——格尔木疗养院。

他知道张家人血脉的特殊,尤其是有麒麟纹身的张家人。

即便这个人不是真正的族长张起灵,能拥有麒麟纹身,在他看过的祖籍里也说明那是张家地位极高的人。

这一困,将近二十年。

纪初桃也几度陷入绝望,浑浑噩噩在格尔木疗养院陪在小哥身边二十年。

她绝望,想救小哥却无能为力。

这种绝望在漫长的时间中转化成浓烈的怒火和怨恨。

她怨。

怨怼那些背信弃义的人,他们放弃救命恩人,将小哥放逐到疗养院。

她恨。

看着小哥每天无意识躺在床上,被迫采血、被迫接受检查实验,她恨不得将那些道貌岸然的九门人挫骨扬灰!

将近二十年的时间。

虽然是小哥的记忆,但纪初桃却真真实实被困在那段痛苦的记忆里二十年。

她的爱和恨都太浓。

她有多喜欢小哥,就有多恨那些让他们陷入如此境地的人。

纪初桃就像一根紧绷的弦,随着心头翻涌的爱恨担忧而越发增压。

终于在小哥被解家人救出去的时候,她这根弦也随之而断。

只是让纪初桃没有想的是,那些记忆因为太过痛苦而被大脑镇压,尽数掩埋在她的灵魂深处。

身体想让她忘记一切。

而现在,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纪初桃握着小哥的手,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眼泪不自觉流下。

她记得自己有一段时间特别害怕张起灵离开她的视线,不论何时都要和他黏在一起,原来是身体比她更先表现出对张起灵的担忧和依赖。

“所有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她摸着小哥的脸,喃喃自语。

……

这已经是纪初桃昏迷的第七天。

七天前,她及时输血抢救成功,从IcU出来后,便和小哥一起被阿宁安排在一个单独病房里。

胖子在两人隔壁。

因着她不要命地撒血救人,小哥和胖子几乎入院第二天就醒了过来。

两人都没什么大碍,只是伤口轻微感染,需要打几天针。

而纪初桃自己的状况就比较严重了。

重度失血又找不到出血点,让一众主任医师惊恐万分,生怕他们遗漏了哪里没有检查。

还好阿宁早有准备,将这件事硬生生压了下来,所有检查的医生和护士也被她换了团队,确保桃子的秘密绝不会泄露出去。

这几天,她一直在医院和巴乃两头跑。

今天也是,刚结束老板那头的安排,就载着吴邪从巴乃开车到市里医院。

两人带着饭菜走到病房门口时,透过窗户看到里面小哥像雕塑一样坐在纪初桃的病床边,掌心包裹着她的小手不松。

指腹轻轻在她手腕上摩挲,不知道想些什么。

整个人冷清而沉默。

“他醒来以后就一直这样,已经是第五天了,说了也不听。”

阿宁耸耸肩,语气有些无奈。

“不过这也是应该的,要不是为了小哥,桃子也不会失血过量到现在还没有苏醒。”

吴邪白了她一眼,压着声音道。

“你没谈过恋爱不懂,人家小哥和小桃子是彼此担心的好不好。”

“……说的好像你谈过一样。”

“我是男的经验比你多。”

阿宁懒得理他,抬手敲了三下门,等了两秒没听到任何声音后就直接推门而入。

两人的声音不小,小哥在病房里就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不过他没有任何表示,甚至都没分他们半个眼神。

只是定定看着沉睡的初桃。

“小哥,先吃点东西吧,我和阿宁刚刚去问了医生,小桃子已经没有大碍了,现在还没醒可能是受的刺激太大,情绪不稳。”

吴邪边说边把买来的饭菜摆在桌上。

他最近知道一些新的消息,小桃子说的密洛陀,他醒来以后二叔也告诉了他。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了火烧吊脚楼的究竟是谁。

吴二白!他二叔!

吴邪还从二叔那里看到之前吊脚楼里面的一张考古队照片,是年轻时候的陈文锦和一个中年男人的合照。

想到这,他心中叹息一声。

他打破头都没想到,当年陈文锦带领的考古队竟然有那么高的规格。

收敛心思,吴邪继续劝道。

“小哥你得多吃快点恢复,不然到时候小桃子醒了,谁能照顾她,再说你的记忆我们还没弄清楚呢,等好了以后我们肯定还要回巴乃,现在正是补充体力的时候。”

小哥没出声,握着初桃的手放回被子里,小心给她盖好。

又倾身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体温没问题后才走到吴邪和阿宁那边。

胖子一个人在隔壁病房,不过也不冷清,早几天前云彩那小丫头和她爹阿贵知道几个老板住院,就从巴乃到了防城港来帮忙。

纪初桃这边有小哥,云彩和阿贵索性就待在胖子那。

“这就对了小哥,你自己先吃饱才能照顾小桃子。”

看到小哥安静吃饭,吴邪和阿宁对视一眼,都莫名松了口气。

吴邪前几天一直和二叔待在巴乃,今天是第一回来医院,趁小哥吃饭,他便秃噜嘴皮子将他和小桃子背着两人通道逃生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遍。

把那时的绝望放到现在,吴邪倒觉得好像也没那么手足无措了。

阿宁早不是外人,听到关于纪初桃的部分还非常心疼,幽怨看了在场两个男人几眼。

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我说你们真该反思一下,这才几个月,都进了两次医院了。”

“你们男人皮糙肉厚不怕,桃子可身娇肉贵,她那皮肤一捏就是一片红痕,我都心疼她一路爬出来,腿都得烂了好几次。”

小哥皱眉抿唇,不过显然对阿宁的话陷入了思考。

他还没回答,不远处的病床便忽然响起一个十分微弱的女声。

嗓音细弱,略微发涩。

“哪里有那么夸张。”

小哥捏着筷子的手一僵,瞬间抬头望向对面的病床。

床上安静沉睡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双眼,此刻正微微侧头看向他们,一双雾蒙清亮的桃花眼泛着点点水光。

小哥两步走到病床前,想握住初桃的手,不知想到什么,指尖颤了一下,最后还是落在少女柔软的面颊。

他的手掌修长,衬得那张本就巴掌大的脸蛋更加娇小。

相贴的皮肤带来令纪初桃心悸的温度,顾不上眼睛的酸涩,一眨不眨看着面前的小哥。

这一刻,记忆中的画面和现实重合。

她费力抬手,试探一样摸向小哥的脸。

温热,鲜活。

是有意识、可以自由行动的张起灵。

眼泪大颗大颗顺着眼角滑落,蜿蜒隐匿进发丝中。

小哥小心将她扶起圈在怀里,像对待易碎的瓷娃娃般,指腹流连在她的脸上,一次次擦去那些滚烫的泪珠,低声安抚。

“别怕,我在,没事了。”

另一边的吴邪和阿宁压抑着想要上前关心的冲动,齐刷刷跑出去叫医生和护士过来。

等他们和医生赶回来时,纪初桃已经平静下来,靠在小哥怀里,小孩子一样牵着他的手不松。

好在两人都是配合医生检查的。

小哥安静站在离纪初桃最近的位置,等所有检查结束才重新上前。

“纪小姐年轻体质好,血压和心率已经接近正常水准,末梢循环也好转过来了,等会再抽个血看看血红蛋白和血细胞指标。”

“不过刚醒过来,身体还处在恢复期,需要住院观察几天,这段时间少食多餐,尽量吃一些容易消化吸收的。”

送走医生,阿宁快速返回病房,挤开吴邪坐在病床另一边。

“桃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纪初桃被小哥揽着半靠在床头,刚刚那一会儿,她已经听吴邪和小哥说了这些天发生的事。

知道阿宁从巴乃把他们送到防城港,又一直忙里忙外。

她轻轻柔柔一笑,主动拉住阿宁的手。

“我没事,这几天辛苦你了,谢谢。”

这声谢谢纪初桃说的真心实意。

她从小到大没什么真正关系不错的朋友,身后拥趸大都追名逐利,想从她身上获取利益价值。

或许也有想靠近她的人,只是真心中到底会掺杂假意。

因为不屑,所以曾经也有看不惯她的人背后宣扬纪家大小姐的高傲娇纵。

这一声甜甜的道谢让阿宁脸上瞬间略过一抹不自然。

摸摸鼻子掩饰住嘴角的笑,半晌才继续说起巴乃的事。

“事到如今,我想我们已经不用再彼此隐瞒双方都在追查的事,目前我从老板那里得到的线索是张家古楼,这是他毕生追求的终点。”

“所有我们想知道的秘密都在张家古楼里,你们去的羊角山以及找到的铁块,都和张家古楼有关。”

阿宁边说边看向小哥。

“虽然我还不清楚小哥和张家古楼的关系,但我想他们彼此之间肯定有关联,你们从湖底消失又从另一座山出现,足以证明那个堰塞湖和整座羊角山都有猫腻。”

“我们公司正在国外购置一批最先进的扫描设备,一个月后就会运回国内,到时可能会大规模扫描山体地形。”

这种很刑的事情阿宁轻描淡写概括,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向三人。

“我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你们,那你们是不是也能把水下的秘密告诉我,我们通力合作才能最快找到答案,不是吗?”

整个过程中纪初桃没打断也没说话,只静静等待阿宁说完,才将清凌凌的眼转向吴邪。

“你呢,目前知道了多少线索?”

这一问,吴邪知道小桃子也不准备瞒着阿宁,便将自己画出的两张草图从包里拿了出来。

“这张是我复原的湖底瑶寨平面图,这张是巴乃瑶寨的平面图,你们看看,这两张图的内容。”

吴邪先将两张草图平铺在被子上,看到阿宁疑惑不解的目光后,又将其中一幅调转一个方向。

而这样操作过后再看时,他们就看到两张图的线条走向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这......”阿宁咋舌。

“这两个瑶寨建设地竟然一模一样?”

吴邪图画得很简陋,但已经大体复原了不少建筑和道路。

当草图调转方向过后,整个图上的道路和篱笆经过比对,能明显发现湖底瑶寨的走势和巴乃瑶寨几乎一模一样!

刚发现的时候,吴邪简直觉得毛骨悚然。

一个几百上千年前的湖底寨子竟然和一座现实存在的寨子有着无数的高度相似点,这他娘的简直和天方夜谭有得一拼。

而他进一步确认后,发现两个地方从村口的牌坊装饰到里面的青石路、篱笆和房子的排列,真的就是完全一致。

“这种复制行为一定是刻意的,在建筑学中,这种情况是绝对不会出现的,而且想让两个时间跨越如此久远的村子保持一模一样,本身就是一个不可能事件。”

“我认为这是出镜像阴谋,镜像阴谋是日本推理小说中一种常见诡计,诡计的核心就是隐瞒,也就是说,阿贵他们的村子其实是假的,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真实的村子已经消失,因而特意建造的。”

这种诡计的背后一定是更大的阴谋,如果真像阿宁所说的那样,所有秘密的终点都在张家古楼,那这些东西指向的只能是小哥。

毕竟在场只有他一个人姓张。

想到这,吴邪忍不住将视线转移到小哥身上。

他们说了这么多,小哥脸色变都未变,只是坐在纪初桃身边帮她按摩关节。

病房再度回归安静。

吴邪和阿宁都看着纪初桃和小哥,等待他们的开口。

而两人也发现,这一次昏迷再醒来的纪初桃似乎哪里怪怪的。

尤其是吴邪,他好几次都察觉小桃子在看他。

那种目光怎么说呢,平静又深邃,像酝酿着惊涛骇浪的大海,只要一到时间,就会把海面所有载人的游船全部卷进深海里。

吴邪还在神游,脑袋和棉线似的东一团西一团,没想出所以然时就听到小桃子娇娇甜甜的声音。

“吴邪,吴二白有没有告诉你考古队的消息。”

吴二白就是他二叔。

吴邪下意识点点头,看了旁边坐着的阿宁一眼,犹豫片刻还是说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发现小桃子没有什么惊讶,吴邪后知后觉问道。

“不会吊脚楼烧了之前,你就看到那些照片了吧?”

纪初桃没否认。

她已经恢复了全部记忆,也猜到这些从头到尾的阴谋究竟是怎样开展的。

她不会干涉吴三省和解连环的行动计划,甚至会帮助他们将这潭浊水搅得更浑。

“吴邪,去查查考古队的人,弄清楚那些人的来历,你会有新的发现。”

少女小脸挂上柔和的笑,明媚而动人。

只是笑容之下藏着的是无人觉察的漠然。

既然所有人都想推着吴邪成长,那不如就随了他们的愿,她会把九门特意打造的这把尖刀发挥到极致。

她会让当年参与计划的所有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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