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镜」在黑色大众轿车驶至某处时,推门下车。「遗妄」说她去构造“前提条件。”
沈青竹思索。
前提条件?「虚镜」去构造一方虚假世界么?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他摸出震动的手机,开始看「遗妄」发来的消息。
看到那张目标人物照片,他眸色一凝。
“沈青竹。”
「遗妄」叫了一声,沈青竹侧目,就见青年脱下长袍,递过来一面镜子,“帮我举一下。”沈青竹下意识帮他支住镜子。
「遗妄」将垂落的额发尽数捋向脑后——这个动作让他眉骨投下的阴影陡然锋利,像是撕开了某种朦胧的伪装。
接着,青年拿出一副无度数的银框眼镜,规规矩矩的戴好。
“你之前还在上高中吧?”「遗妄」随口道,沈青竹犹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遗妄」指了指后座储物格,“把那个穿上。”
沈青竹取出东西,看清衣服样式后微微一怔。
那是一套男款蓝白校服。
再一次板正的校服,沈青竹有些恍惚。
汽车停在市一中门口时,沈青竹更加恍惚了。
这次任务不会要他滚回去上学吧。
大众被中年男人开走,沈青竹回望一眼逐渐消失的汽车,问:“目标人物在这里吗?”
“不,他先去探探情况,等我们忙完这里的,就可以过去和他汇合了。”
一路交流下来,沈青竹逐渐摸清了遗妄的说话做事风格,这人就很喜欢卖关子,从来不直接点讲话。
也有可能是脑子有点问题。
他思索着,跟上对方的步伐。
遗妄将教师证按在门卫室玻璃窗上,镜片后的笑意比证件照更温润。
遗妄朝门卫颔首浅笑,三言两语便让保安按下开门键。
沈青竹用鞋尖碾着地缝里的碎叶想,这年头连电子闸机都挡不住斯文败类的两片薄唇。
他不知道的是,就他身上这身校服,就算没有衣冠楚楚的「遗妄」精心编纂的谎言,进学校左右不过一个登记的事。
这个年代的门卫,并不难说服。
“在好戏开场前,我们需要先找一个人。”「遗妄」缓缓道:“不过我们要低调一点,所以让你扮演高中生。”
桀骜不驯的沈高中生翘课被抓回来上课,就是「遗妄」的说辞。
「遗妄」推开心理咨询室的大门。
就是这里。
他通过特殊手段探知到了沈芜的大致位置,再通过读取保安与沈芜的日常见面和偶然搭话内容推断出,沈芜在这个学校当心理老师。
平日里,心理老师办公室就两人,这会其中一个去上高一的大课,办公室只有沈芜一个人。
吩咐沈青竹等在门口,「遗妄」独自走了进去。
“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挣脱了灵魂契约,但你以为,你跑的掉吗?”「遗妄」坐在沈芜面前,指骨轻敲桌面。
沈芜的钢笔尖悬在心理测评表上方,墨迹在「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选项栏晕开,青年抬目,就看见正坐下来的「遗妄」。
沈芜神色没有一丝惊讶,唇角反倒扬起,他精准的叫出了对方的本名:“汤乐哥,你终于来了。”
男人修剪到恰到好处的指甲叩了叩陶瓷杯,杯底沉淀的紫罗兰花瓣突然开始顺时针旋转。
微弱的紫光覆上咨询室内的摄像头。
沈芜知道他一定会来。
即便他音讯全无加上灵魂契约断连加上,在古神教会那里相当于直接被判了死刑。
他也一定可以找到他。
这是一种莫名奇妙的信任,与他对阮皎年的信任相似又不一样。
“你是怎么……”汤乐蹙紧了眉。
沈芜缓缓开口。
“一年前……”
“至于是谁帮了我,我其实不知道的特别具体,但她应该没有恶意,我现在好好的,就是证明。”沈芜隐去了很多关键,只是大致勾勒出这个事件的轮廓。
虽然有些歉意,但他明白,有时候说不知道能省去很多麻烦,即便对方也是他的贵人。
但对方的背后,毕竟是古神教会。
不是不信,而是现在还不能信。
门外。
「遗妄」派给他的哨岗工作实在无聊得紧。墙缝间忽有异样微光闪烁,他偏头望去,几缕紫色荧光正从砖石缝隙中渗出,他有些讶异。
这什么玩意。
此时,门轴吱呀转动,「遗妄」裹着寒气跨出门槛。
“我们找错人了。”他淡淡道。
他让沈芜通过禁墟修改了他的部分记忆,以防万一以后东窗事发。
从此往后,第二十席沈芜死亡,世界上,只有市一中心理老师沈芜。
「遗妄」本就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当初拉上沈芜一起工作,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送他离开。
所以他今天来,只是来确认沈芜的死活,沈芜的现状。
仅此而已。
只是汤乐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遗妄」忽然仰头,正午骄阳在他难得露出兜帽的苍白皮肤上燎出淡红。
他睫毛颤动如垂死的蝶,不自觉的扯了扯嘴角。
常年蜷缩在下水道的鼠类,当真不会对着头顶裂缝漏下的光斑,生出沐浴阳光的妄念么?
不管怎样,已经有人成功脱离「信徒」,这是一个好消息。
汤乐垂眸思索着朝前走。
他可是无量境的「遗妄」,是可以感知妄念的「遗妄」,教会内谁是被强迫来的,他都能够清楚。
那些情绪波动总是会被反馈在【妄念】中,被他第一时间捕捉。
但是这个人……「遗妄」瞥了眼跟在他后头的男生,眸中划过深思。
他的【妄念】有点奇怪。
怎么一上一下的。
快把他耍晕了。
到底想不想走啊!
不知何时二人已踱出校门。斑马线前沥青蒸腾着暑气,「遗妄」垂头踩着自己被斜阳拉长的影子。
嘀嘀——!
刺耳鸣笛撕裂空气的瞬间,沈青竹攥住「遗妄」的衣角猛地后拽——黑色外套的衣角堪堪擦过车头掀起的腥风。
\"大人,看路。\"沈青竹掌心洇着冷汗,喉结上下滚动。
妈耶,这人现在可不能死。他需要知道他们针对阮皎年的计划。
毕竟「虚镜」还在外头晃荡。
「遗妄」踉跄半步站稳,他盯着柏油路上轮胎拖出的焦痕,沥青缝隙里似乎又渗出那些诡谲的紫光。
啧,不想了。
有点累。
他转头看向一侧,神色恢复如初。
“车来了。”「遗妄」率先朝着路边的黑色大众轿车走去。
直到抵达小区门口,阮筱嵩神色都一直有些古怪。
“大人,地址没有问题。”就是他莫名有种怪怪的感觉。
宜居小区502室门口。
阮筱嵩拿出钥匙,打开了大门。
这扇门上,守夜人的【未央】并未起效,因为回来的,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汤安正巧准备出门,看见他们后愣了两秒,就这两秒的功夫,「遗妄」已经快走两步双手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他道:“汤老师,我家孩子化学总是会用不会写怎么办?”
汤安下意识瞥了眼蓝白校服还没脱的沈青竹。
沈青竹:???
“我教数学的…管不了化学。”汤安话还没说几句,人已经被强硬的拽到沙发边坐下。
阮筱嵩则是皱了皱眉。
不是让这小子有多远躲多远吗?
沈青竹看了眼门上逐渐被紫芒覆盖的符条,犹豫片刻,跟着进了门。
正交谈着,「遗妄」突然发难,五指扣在对方突起的喉结下方,往其身后摁去。
水晶吊灯在汤安瞳孔里炸成碎芒。他后脑撞上真皮沙发时,身后的针织抱枕上绣着「安勒」字样被压得变形。
「遗妄」轻轻的俯下身,在汤安耳边呢喃了什么。
“该轮到我演好人了,哥哥。”
那两人距离的近了,沈青竹愕然发现并排仰倒的两人如同镜面倒影,眉眼间有八分相似。
只是汤安的气质看起来更为柔和些,以至于他刚刚一时忽略了这点。
记忆神墟展开,却在下一刻被无量境遗忘神墟狠狠压制。
“你早就在周围布上了记忆神墟,不想让别人察觉你的特殊波动不是吗?”「遗妄」轻笑,下一刻他看向那个中年男人。
“傻帽,你脑子呢?”「遗妄」毫不客气的往阮筱嵩眉心一弹,中年男人身形晃动几下,跌在沙发上。
“对不起,大人,我没想到他竟然是海境。”阮筱嵩低下头,继续将脑海中多余的记忆整理走。
他才川境,怎么可能抵抗得了海境神明代理人的记忆入侵。
这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如果对面是川境他是池境倒还能有一丝突破机会,因为川境的记忆入侵绝对无法做到完美,这种情况不是由境界差多少决定,而是由神墟拥有者本身的境界决定。
不过,川境的神墟持有者倘若有神明协助,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不过……原来她是你的女儿。”「遗妄」挑眉,沈青竹则是瞪大了眼。
谈及这个,汤安看向阮筱嵩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厌恶。
这个男人,真该死啊。
他前面插入记忆的时候就发现了。
他,竟然把女儿当做妻子的续命工具。
“这不重要,她早就不是了。”
阮筱嵩的眸中浮现一抹怨恨。
通过先前与汤安的交流,他已然意识到他早就被福尔图纳骗了。
明明死的人该是那个女孩!
怎么会是他的妻子!
他的女儿给母亲带来了那么多的苦痛,早该代替她母亲去死不是吗?
说好只是借那个叫阮皎年的身体陪伴小庾,等到他家小庾心结解开了,自然就可以让衷章的灵魂完成她最后的价值。
这是福尔图纳答应他的。
让衷章魂飞魄散换章庾度过死劫。
可为什么,他的小庾还是死了!
阮衷章。
阮,衷心,章。
衷心,亦可翻译为:忠于,忠心。
衷章的母亲,姓章,叫章庾。
阮筱嵩最在乎的人,至始至终只有章庾。
阮筱嵩不爱阮衷章,章庾爱。
但那不够。
阮筱嵩对妻子的爱已经偏执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章庾舍不得,他舍得。
他要他的小庾活着,当初才会答应福尔图纳的交易,如果不是福尔图纳,他也不会在古神教会发来邀请就选择加入,去做她安插的棋子。
可以说,他今天能到这里,很大概率是受福尔图纳「运」的影响,这怕又是祂不知什么鬼计划的一环。
如果不是身上这道烙印能在违约的时候烧死他,阮筱嵩早就不想干了。
但他还不能死,他还有事没完成。
“大人,我已经准备好了。”他面无表情的,从兜里拿出了一条有着缓坡“S”形吊坠的项链。
这正是阮皎年手里的另一半,弯面朝左的那一半。
不仔细看,你甚至分辨不出来它的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