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峰的雪落得无声无息,仿佛连风都冻死在寒潭深处。叶轻禾踏过覆雪的石阶,赤霄剑穗扫过枯枝时带起的簌簌声,竟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活气。丹房外的青铜鼎倾倒在雪堆里,鼎身刻着的赤莲纹被冰晶覆盖,那是陆峥三百年前亲手绘的辟火符,如今却像一道褪色的疤。
还有一道影子和他一样僵立着。肖执的玄色披风被风卷起一角,叶轻禾的白衣却比雪更冷。
他们谁也没动。一只寒鸦掠过枯枝,啼声撕开寂静。
“你……”肖执刚开口,喉头便哽住。他想问“你也来送他?”,可最终挤出的却是沙哑的一句:“我没想到会这样。”
郑明师抱着陆峥的蜜饯罐子发呆。少年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在抬头瞬间瞳孔骤缩。
“杀人凶手!”
蜜饯罐子裹着劲风砸来,叶轻禾不闪不避。蜜罐磕破额角的刹那,成鹿飞的炎龙牙已劈至面门:“还我师叔!”
刀气燎焦叶轻禾一缕发丝,他却只是闭眼。直到程西扑上来攥住成鹿飞手腕:“住手!大师兄现在是宗主。”
“狗屁!”郑明师突然暴起,符咒不要命地往叶轻禾身上贴。爆破符炸开三丈青烟,他哑着嗓子边咳边吼:“你把师尊还给我!还给我啊!”
白离的狐尾缠着酒壶在檐角阴影里轻晃,声音像淬了冰:“炸得漂亮啊老二,这可比你炼的废丹强百倍。”
叶轻禾在烟尘中摇晃着站直,血混着雪水浸透衣襟。成鹿飞的刀尖抵住他咽喉:“陆师叔剖丹救你,你却碎他命契!你们灵宗不是最讲仁义吗?恩将仇报的混账!”
“说得好!”白离鼓掌大笑,“再往左半寸,正好捅破他噬心蛊的旧疤。”
赤霄剑突然出鞘,却是剑柄朝外砸向成鹿飞。叶轻禾任由自己的剑跌落雪地:“动手吧。”他盯着陆峥生前常站的屋檐,“我这条命……本就是他给的。”
成鹿飞举刀的手突然颤抖。他想起自己总嗤笑“病秧子有什么好”,却在魔域死战时被灵宗救援符阵护住后背。
“都住手!”
秦空茗的剑气劈开战圈,郑明师正抓着叶轻禾前襟要喂他腐心丹。少年被剑气掀翻在地,仍红着眼嘶喊:“凭什么!师尊到最后,还要把灵宗交给你!”
叶轻禾突然跪倒在地。他抖着手扯开衣领,抓起赤霄剑塞给郑明师,剑尖对准自己灵台,“你若要我死,就动手吧。”
程西突然扑上来抱住剑刃:“师兄不可!师尊的冰魄铃还在响,他说过……”
“他说过要等我回家。”叶轻禾惨笑着咳出血沫,“可我亲手烧了回家的路。”
秦空茗的剑鞘重重敲在青石板上:“要死要活滚去寒潭!”
雪下大了。
丹房的地火将墨砚的影子投在石壁上,扭曲如困兽。药鼎中的止血散早已熬干,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弥漫开来,他却浑然不觉。
“吱呀~”
门开的瞬间,玉笛化出千重杀阵。墨砚转身时眼底还凝着血色,看清来人后忽又僵住,肖执玄衣染霜,发间沾着灵宗山门的雪。
“我来赎罪。”他哑着嗓子跪在丹灰里,掏出一卷焦黑的古籍,“这是……我从素笺魔宫抢来的《九幽返魂录》。白离说程西在寒潭摆追魂阵,或许能用上……”
墨砚的玉笛住他咽喉:“你以为补个阵法,就能抵你掀出的旧账?”
“抵不了。程西的追魂阵缺个祭品,用我的元神补。若失败,魂飞魄散;若成……”他惨笑着看向墨砚,“你能否……偶尔去我坟前倒杯烈刀烧?”
墨砚声音冷得像寒潭冰,“滚去帮程西护阵。若陆峥回不来……”玉笛突然划开虚空,“我便用这浮世镜,让你永生永世困在结拜那日。”
肖执至今记得结拜时的场景:陆峥裹着狐裘缩在火堆旁咳嗽,墨砚边骂边往他怀里塞暖玉,自己则拎着酒坛醉醺醺地喊:“来来来,对着魔域赤月起誓!咱们三兄弟同生共死!”
后来怎么就变了呢?
白离忽地探出身来:“哟,这不是捅破天的肖老板吗?凰宵让我传话,你要敢在灵宗地界掉一滴泪,他立刻烧了你的赤蟒披风。”
流云峰的雪夜静得渗人,寒潭水雾在林知苑指尖凝成冰晶。少年抱膝而坐,盗梦符折成的纸鹤正啄食着星砂,忽被一道剑气劈成两半。
“你早知道。”
叶轻禾的赤霄剑抵住林知苑后心:“三宗大比那场幻境,都是真的,对不对?”
纸鹤残骸在星砂中重聚,林知苑轻声道:“甲组抽签那日,我盗取的不仅是你的梦。”
叶轻禾瞳孔骤缩。赤霄剑嗡鸣着划破少年衣襟,露出心口一道冰蓝咒印,正是陆峥的霜魄禁制。
“师尊在我灵台烙下九重卦锁。”林知苑扯开衣领,咒印如荆棘缠绕血脉,“若泄天机,则卦象永晦,盗梦技尽废。”他忽然抬眼,星砂自袖中涌出,重现大比擂台的焚天火域,星砂幻影中,濒死的陆峥唇瓣翕动。叶轻禾当初以为那是幻象杂音,此刻却听得分明:
“对不起,轻禾。”
赤霄剑“当啷”坠地。叶轻禾额角青筋暴起:“为何不更直白些?你明明……”
“因为师尊算准了你不会信!”林知苑突然提高嗓音,星砂幻象炸成齑粉,“就像你明知同命契凶险,仍要强碎!就像你看见他耳后的冰魄裂痕,却当是霜花!”
寒潭水骤然翻涌,叶轻禾猛地揪住林知苑前襟,林知苑咳着血笑出声,“他要你活着恨他,也不要你死。”
叶轻禾松手的瞬间,少年摔进星砂堆。他摸出个褪色的锦囊抛过去,里头厚厚一叠信笺染着丹香:
“最后一次密室授课,师尊让我保管这些。麻烦大师兄转交。但你的那份......他说要你自己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