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砚的乌篷船破开云海,流云峰的晨雾就被船尾甩出的酒葫芦砸散,松枝上抖落几滴露水,正好浇醒打盹的老鸦。檐角铜铃被晨风撩动,叮当声震落露珠,药圃里的雪貂叼着半截人参,嗖地窜回洞中。叶轻禾提着药篓转过回廊时,正撞见那人披着霞色鲛绡倚在丹房门口,腰间玉笛缀着一串噬魂珠。
墨砚随意束起的墨发垂落几缕在脸颊,衬得眉眼如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孽之气。他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枚青铜铃铛,铃铛上刻着繁复的符文,隐隐有灵力流转。
“小峥峥~~”
传音符炸响在陆峥枕边,惊得他腕间冰魄咒印蓝光暴涨。墨砚晃着本沾满墨渍的帐册跨过门槛,玄色靴底碾碎了程西的安神符,符纸碎片飘到账册上,正好盖住个赤字。
“听说你被几块西瓜放倒了?”他掌心一翻震开叶轻禾横挡的剑鞘,鲛绡扫过,满案丹药踪影全无,“肖执新炼的镇魂铃,小峥峥上次说还缺一味引子,这次可补全了。”
陆峥拢着松垮的衣襟坐起,墨发间还沾着安神香灰:“水上客栈要改行赌场?”
“可比赌场刺激。”墨砚甩开册子,泛黄的纸页间浮出血色符文,“《九霄引雷诀》残卷,魔族探子开价三十万上品灵石。”他指尖划过某行小字,符文突然化作赤蟒扑向叶轻禾,“下月十五拍卖,记得派你家大魔王......大徒弟镇场子。”
赤霄剑出鞘三寸,蟒首应声落地。叶轻禾盯着满地蠕动的血符冷笑:“墨老板是要引雷劈自家客栈?”
“所以借你玉镜山的名头当避雷针啊。”墨砚顺手捞起陆峥喝剩的药盏,就着残汁吞了颗驻颜丹,“镇民安危我担着,但那些魔修若拆了你的流云峰......”
“定坤炉。”陆峥突然打断他。“明师也需要个像样的炉子。”
玉笛“当啷”砸在青玉砖上。墨砚弯腰捡笛时,鲛绡有意无意擦过陆峥膝头:“你不会说的是真品吧?我到哪里找去?不过我们当年仿造的那个还埋在焚天谷底,上次探谷折了我三队暗卫。”
“焚天谷的九幽玄铁......”陆峥拨弄着案上星盘,“正好重铸你的溯光璧。”
墨砚突然欺身上前,玉笛抵住他咽喉:“小峥峥,你这是要我的命。”玄色衣袖滑落,露出的腕间缠着道陈年灼痕,正是当年强取溯光璧所留。
叶轻禾的剑气削断三缕鲛绡。陆峥却笑着捏碎星盘,荧辉凝成焚天谷地图:“要命还是要客栈?”
“上古神器给徒弟练手,你可真大方。”墨砚无奈摇头,眼中却闪过一丝宠溺,“罢了,谁让我欠你的。”
丹炉突然嗡鸣,郑明师灰头土脸地撞开门:“师尊!紫金丹......”话音戛然而止。少年看着被墨砚按在星辉里的师尊,手中药瓶“啪嗒”落地。
“来得正好。”墨砚勾过少年脖颈,往他怀里塞了袋魔晶,“等你用定坤炉炼出九转丹,记得给哥哥留瓶驻颜的。”
叶轻禾捏碎的药瓶簌簌落着朱砂。程西悄无声息地出现,将一方浸了安神露的帕子塞进师兄掌心。
“你要的丹方。”墨砚甩出本兽皮册,封面饕餮纹咬着的正是失传的《太虚炼丹术》。陆峥接书的瞬间,墨砚顺势抽走了他束发的冰魄簪,连带着一根发带:“这个抵债。”
叶轻禾的剑气削落三根房梁。墨砚旋身避开时,鲛绡卷走了一打丹药瓶:“雪魄丹抵安神符,炽阳丹抵......”
“放下!”赤霄剑钉穿他袖摆,瓶中药丸叮叮当当滚了满地。陆峥却倚着软枕轻笑:“随他拿。”
夕阳西下,墨砚的乌篷船满载而去。叶轻禾站在檐下擦拭赤霄剑,剑身映出丹房内遍地狼藉,满室药柜洞开,“三千”玉瓶失了封蜡。
“他碰过的丹药,弟子拿去重炼。”
陆峥拢着墨发摇头:“明师需要试药的材料”
案头《太虚炼丹术》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间浮出暗金纹路。叶轻禾突然按上书脊:“师尊可知墨砚要拍的是什么?”
窗外惊雷乍起,照亮兽皮间一行血书:九霄引雷,可破天阶。
陆峥摸到枕下冰凉的瓷瓶。本该装着安神丹的玉瓶里,静静躺着三颗松子糖,正是他哄幼时叶轻禾喝药的把戏。
丹房传来重物坠地声。叶轻禾摔了药炉,却在废墟里捡到墨砚落下的噬魂珠。噬魂珠闪着幽光在掌心拼出魔族图腾。
暴雨倾盆而至,程西的静心符贴满窗棂。陆峥倚门看着雨中练剑的身影,赤霄剑气劈开的水幕里,隐约浮出焚天谷狰狞的轮廓。
墨砚的乌篷船载着暮色消失在天际,檐角镇魂铃突然齐声震颤。叶轻禾握着赤霄剑的指节发白,剑穗上冰晶铃铛碎了三粒,落在青玉砖上像极了那年拜师时化开的饴糖。
“师尊的冰魄簪...”他盯着陆峥松散垂落的墨发,“就这么任他拿去了?”
陆峥倚着窗棂翻动《太虚炼丹术》,发丝被晚风撩起:“不过是支寻常法器。”
“寻常?”叶轻禾突然逼近,带着魔域血砂味的银甲撞翻青玉案, “三年前寒毒发作,是弟子割了半幅心头血才炼成那支簪!”
窗外惊雷劈开流云,照亮案头星盘残片。陆峥指尖还凝着焚天谷的星辉,抬头时正撞进徒弟赤红的眼底,那里翻滚着他从未见过的暗潮。
叶轻禾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那我呢?我对师尊来说,又算什么?”
陆峥沉默片刻,轻声道:“你是我最重要的弟子。”
空气骤然凝滞。窗外惊雷劈开暮色。
暴雨砸在瓦上的声响吞没了回答。叶轻禾抓起案上《太虚炼丹术》,兽皮封面烙着的饕餮纹正在啃食他的倒影:“墨老板碰过的物件,师尊倒是用得顺手。”
叶轻禾逼近半步,“就像墨砚方才那样?”他拇指重重碾过陆峥腕间咒印,冰蓝纹路瞬间爬满小臂。
“墨砚唤你小峥峥时,你耳后会泛红。”叶轻禾突然扯开护腕,露出腕间狰狞的灼痕,“当年我跪穿流云峰积雪,你只说‘称师尊’。”他掌心覆上陆峥后颈,那里还残留着墨砚鲛绡拂过的凉意。
陆峥袖中星辉骤散,徒弟的指尖轻轻拂过他耳畔:“轻禾...... ”
“他搭你肩头时你不躲,取你发簪时你不拦。”叶轻禾的呼吸混着药香扑在师尊颈侧,“现在却说我是最重要的弟子?”
暴雨倾盆而下,程西新贴的静心符被狂风吹落。陆峥望着檐外雨幕,忽然想起那个雪夜,少年叶轻禾冻得唇色发紫,却固执地跪着说:“求仙长收我为徒。”
丹房突然陷入黑暗。程西的静心符燃尽最后一缕青光,映出两人几乎相贴的身影。陆峥腕间的冰晶铃铛突然齐鸣,震得叶轻禾连退三步。
“你不同。”陆峥终于开口,腕间冰魄咒印蓝光幽微。
叶轻禾却笑了。他拾起滚落脚边的驻颜丹,药丸在剑气中化作齑粉:“不同在何处?是他能直呼名讳,还是能......”玄铁护腕突然压上窗棂,将人困在方寸之间,“这样?”
暴雨裹着冰雹砸下,陆峥的墨发被风吹乱,徒弟的银甲依旧闪着寒光。丹房深处传来郑明师炸炉的闷响,混着程西劝阻的轻叹。
“我不知道。”陆峥突然抬手抚过叶轻禾眉间,指尖触到他微蹙的眉,动作微微一顿。
赤霄剑“当啷”坠地。叶轻禾踉跄后退,看着师尊拾起星盘残片,荧光勾勒的焚天谷地图上,某个坐标闪烁着与冰魄簪同源的幽蓝。
“你从来不信我。”叶轻禾撞翻药柜:“三年前寒毒发作,宁可用白离的本命火也不让我近身;两年前魔域夜袭,非要等墨砚的溯光璧才肯开阵……”
剑穗上残余的冰晶突然炸裂,映出陆峥苍白的脸:“你要什么?”
暴雨声里,叶轻禾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要的,师尊给不起。”
山门外的钟声隐约传来。陆峥摸出枕下瓷瓶,指尖沾了化开的糖霜,他剥了一颗糖含在嘴里。
陆峥赤足踏过满地狼藉,望见叶轻禾正在暴雨中练剑。赤霄剑气劈开的水幕里,青年后腰的暖玉泛着幽光。
“轻禾。”
回应他的是更凌厉的剑气。陆峥抬手凝出冰伞,却被赤霄剑劈成碎晶。雨水顺着墨发浸透里衣,腕间咒印蓝光暴涨。
“回去。”叶轻禾剑尖指地,水洼映出猩红双眼,“这会儿再淋雨,你是想死快点吗?”
惊雷炸响,瞬间劈开天幕,陆峥抓住了赤霄剑刃。鲜血混着雨水淌过剑身饕餮纹,竟唤醒沉睡的剑灵。
“你要的答案……”他迎着剑锋上前,直到咽喉触到冰凉,“在焚天谷。”
叶轻禾瞳孔骤缩。记忆如潮水翻涌。赤霄剑脱手坠地。他踉跄着接住陆峥滑落的身躯,才发现对方后背已结满冰晶。怀中的《太虚炼丹术》被雨水浸透,泛黄的纸页间浮出暗金小字:
“九霄引雷需至阳之体,焚天锻器须至寒之心。”
檐角镇魂铃突然齐鸣,盖过了叶轻禾喉间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