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峰的夏日总是来得格外暴烈,蝉鸣声声,吵得人心烦意乱。阳光洒在灵宗大殿的屋顶上,斑斑驳驳。郑明师抹了把额头的汗,怀里抱着的玄冰玉匣正往外渗着丝丝凉气。“师尊您看!”少年献宝似的揭开玉匣,碧玉纹的瓜瓤上凝着层霜色灵气,“我在寒泉里冰镇了三个时辰,又在瓜皮刻了保鲜阵纹......”
青玉案后的墨发男子闻声抬头,案头琥珀色药汤腾起的热气氤氲了眉目。陆峥广袖扫过案几,符纸落了满地:“明师这寒泉选得妙。”
他并指在瓜皮上一抹,剑气凝冰为刃,霜纹绽开,红瓤沁着清甜汁水。冰凉的瓜肉入口瞬间,五脏六腑都舒展开来,连腕间沉寂多时的冰魄咒印都欢愉地闪烁。郑明师正要解说取水诀窍,忽见师尊眉睫凝了薄霜,墨发间竟绽出冰晶。梁间悬着的驱暑符无风自燃,灰烬落在陆峥发间凝成珠珞。
叶轻禾从魔域归来时,日影正斜,玄铁靴碾碎了廊下冰渣。风沙未洗的银甲泛着冷光,怀中赤炎晶却先烫穿了袖袋。他看见陆峥斜倚冰鉴,月白色的袍子衣襟处松散地系着两枚翡翠盘扣,瓜皮在脚边堆成小山。
“第几块?”
染血的护手砸碎窗下青瓷盏,鲛绡帐漾起千叠云浪,寒光里渗出半张苍白的脸。郑明师手中银匙“当啷”落地,眼睁睁看着大师兄擒住师尊手腕。
陆峥慢条斯理吐出瓜子:“明师选的瓜甚是......”
“甚是合您胃口?”叶轻禾指尖燃起探灵焰,触到心脉处的寒气时瞳孔骤缩。他突然拎起郑明师后领,少年像只鹌鹑似的悬在半空:“说!给他送了几回冰镇物?”
程西听见动静抱着药匣冲进来,正撞见陆峥广袖扫过最后一块瓜瓤。叶轻禾甩开郑明师箭步上前,玄铁护腕撞翻冰鉴,蒸腾的寒雾里玉盘应声碎裂。
“不过多食两块瓜。”陆峥仰倒在躺椅上轻笑,袖口还沾着殷红汁水,“寒毒发作也吃不死人,大不了死了你好给我......”
翡翠盘突然在墙上炸成齑粉。叶轻禾揪着衣领将人拎进内室,直接甩向床榻。叶轻禾阴恻恻的道:“死了还想让我给你风光大办?师尊倒是替弟子想得周全!”
陆峥陷在云锦堆里,后腰撞上玉枕的闷响让郑明师脖颈一缩。郑明师只看见大师兄拳头擦着师尊耳畔砸进枕芯。绒羽纷飞中陆峥还在笑:“棺材要紫檀木的......”
“你敢!”话音未落裹挟灵力的巴掌落在陆峥后腰三寸,清脆的响声惊得程西的定身符堪堪停在半空。郑明师扑过去时窥见金光流转,叶轻禾掌心灵力化作暖流,在师尊后腰凝成三瓣赤莲纹,大师兄指尖凝着的分明是“续命诀”啊!
“你再说一遍!”叶轻禾掌心还闪耀着金焰,第二掌悬在半空微微发颤。陆峥突然翻身滚向床角,墨发缠着松垮的衣带:“逆徒!你要欺师灭祖?”
程西的静心符悬在叶轻禾眉间三寸,安神香的味道混着冰雾散开。陆峥却已缩在雕花床柱后举手告饶:“为师知错。”
叶轻禾抬脚轻踹少年膝弯:“滚去抄三百遍清心咒!”程西拽着二师兄退至门边,瞥见师尊藏在枕下的手正悄悄化开冰霜。
九条狐尾破窗而入,白离正瞧见陆峥揉着后腰往被褥里钻。陆峥微微颤抖的手指紧紧攥住被角,冰冷的气息从四肢百骸侵袭而来,直逼心脉,令他忍不住弓起身子。白离甩着酒坛走近陆峥,伸手查探他额头:“小叶子传音说有人作死,我当是明师又炸了丹房,怎的是陆大宗主屁股开了花?”
叶轻禾沉默地碾碎赤炎晶碎片,药香混着离火驱散寒雾。陆峥从锦被里探出头:“轻禾这手移穴换位的功夫......”
“闭嘴!”白离的尾巴突然缠住他手腕,“寒毒都漫到涌泉穴了还贫嘴?”离火凝成九只火狐啃噬寒毒,众人看见陆峥脚踝处凝结的冰晶正缓缓化开。
离火绕着陆峥游走,白离嘴上却不饶人:“一千多岁的人贪吃零嘴,说出去笑死三界....程西!给你家大师兄递盏安神茶!”
程西的茶盏递到案前,叶轻禾指尖在盏沿一拂,茶汤荡出一圈波纹,却一滴都没碰。陆峥突然闷哼一声,唇色白得近乎透明,白离的狐尾立即炸成蒲公英:“寒毒压心脉了!叶轻禾你他娘先别闹了,等他好了我支持你收拾他。”
暮色渐浓,郑明师抱着膝盖蹲在药圃。程西往他怀里塞了颗暖阳丹,少年盯着自己染了瓜汁的衣摆喃喃:“师兄从没动过手......”
主殿传来白离的骂声,说陆峥又偷藏了冰酿。郑明师抬头望去,透过月洞门看见叶轻禾跪在榻前换药,银甲卸在脚边,云纹玉佩悬在后腰,映着满室离火如昼。
夜深了,陆峥戳了戳榻边打盹的青年。叶轻禾惊醒时探灵焰已燃至指尖,却被冰凉的掌心包裹着按回脉门。
“当年跪雪地的小石头,如今都会欺师灭祖了。”陆峥将暖阳丹塞进他袖袋,墨发扫过青年泛红的耳尖,墨发扫过颈侧时,叶轻禾嗅到熟悉的霜雪气,与他当年跪穿的三尺积雪如出一辙。
“别告诉掌门。”陆峥道。
叶轻禾霍然起身,空药碗在案头轻晃:“你怕他啊?”
“他年纪大了怕吓出个好歹来。”某人开始信口开河。
殿门“吱呀”合拢,檐角镇魂铃轻响,映着青年月下擦拭银甲的背影,护腰处不知何时绣了朵消融的赤莲。指尖抚过护腰处赤莲绣纹,那里还残留着师尊发丝的凉意。叶轻禾半夜才回到房间,他摸出颗被体温焐化的桂花松子糖,糖霜黏着指腹,像极了那年拜师时攥化的饴糖。”
檐角镇魂铃轻晃,照着青年月下拭剑的背影。赤霄剑穗上不知何时系了冰晶铃,随风响作叮当,铃声裹着寒气,把流云峰染成一片霜白。
明明是盛夏时节,终究困不住师尊骨缝里渗出的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