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整了整袖口的明黄滚边,抬脚往乾清宫方向走去。
路过阿宁身侧时,一缕若有似无的异香忽地钻入鼻端——那香气清冽中带着几分冷韵,不似寻常胭脂香粉的甜腻,倒像是雪夜初绽的寒梅混着松柏清气,直教人心头一震,连日来批阅奏章的疲惫都淡了几分。
他下意识顿住脚步,凤目扫过眼前垂首而立的小太监。对方生得白净,眉眼瞧着透着股机灵劲儿,却是从未见过的面孔。
不过养心殿近来新添不少宫人,皇上并未多作停留,只微微颔首,便带着仪仗往太极殿而去,衣袍带起的风卷着那缕独特香气,转瞬消散在晨雾里。
皇上早朝回来后,阿宁跟着苏培盛在养心殿西暖阁候着。鎏金三足鼎里焚着百合香,数十道早膳流水般摆上紫檀雕花食案——翡翠嵌虾饺晶莹剔透,松仁鹅肝裹着糖霜泛着油光,连盛粥的羊脂玉碗都透着温润光泽。
苏培盛冲阿宁使了个眼色,她立刻屏息上前,学着旁的小太监模样半躬着腰,目光却忍不住在蜜渍樱桃脯、玫瑰茯苓糕上打转。
腹中馋虫作祟,她今天,天没亮就出门,连口热粥都没来得及喝。指尖擦过食案边缘时,鼻尖忽地萦绕起蟹粉汤包的鲜香,喉结不自觉滚动,忙垂眸掩去眼底贪色。
想着皇上赶紧给用完膳,剩下的都都是他们。这一桌子菜,皇上每样才吃一口,还是用公筷,看在美食的份上,她不嫌少他吃过。
“主人,你眼睛别一直定在那些菜上,你别忘了你现在是个小太监哦”老六看着阿宁眼神盯着菜,眼珠子一动不动,它都看不下去了。
“我也不想啊,我这小身板,没吃早饭,现在这个时间,胃里空落落的,好饿呀。”
“不行,你吃个辟谷丹,你空间里应该有吧?”
“不吃,我只想吃饭。我才13,还得长身体呢,营养很重要。”
这话阿宁说的就没道理了,辟谷丹也不行她长个子,但吃完辟谷丹就好几天没有饿的感觉。所以她还是更想吃食物,毕竟人都在皇宫,再不吃到美食,那她真的是亏大了。
老六:好吧,好吧,那你馋着吧。
皇上执银箸的指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立在食案旁的阿宁。
青瓷碗里的鸽蛋银耳羹还冒着热气,他却莫名觉得眼前这小太监比羹汤更有意思——瞧她垂首时耳尖微微发颤,盯着蜜渍金桔的眼神亮得像见了腥的猫儿,偏生面上还绷着恭谨的模样,指尖却悄悄蜷起,分明是馋极了却不敢表露。
银匙舀起莲子送入口中,皇上舌尖品着甜腻,眼底却泛起笑意。
这小太监生得白净,举止间偏带着股子灵动劲儿,方才布菜时错把玫瑰酱当成桂花酱递过来,被苏培盛瞪了一眼后,耳尖瞬间红透的模样,倒比后宫嫔妃们刻意扮娇更显鲜活。
用完膳放下象牙筷,皇上接过帕子净手,余光又瞥见阿宁偷瞄食案的模样,喉间逸出极轻的笑声。
皇上指尖轻叩食案,淡声道:“这碟水晶糕赏你了。”阿宁闻言立时敛了神色,垂手恭谨俯身——腰背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既显尊卑又不似寻常宫人般伏低做小。
她余光瞥见苏培盛抬手要打千儿,却故意慢了半拍,只将袖口绣着的竹纹在食案前晃了晃,指尖已轻轻勾住玛瑙碟边缘。
“谢皇上体恤。”她声线压得低而清润,带着几分小太监特有的尖利,却又比旁人多了丝利落。
待皇上转身批奏折时,阿宁才敢将碟子往怀里藏,指腹擦过碟沿时触到颗完整的蜜渍樱桃,心跳陡然快了半拍——整整十道未动过的菜,连珐琅彩碟子里的糖蒸酥酪都还浮着层奶皮,甚至连盛糕点的缠枝莲纹银盘都一并赏了。
躲到廊下啃水晶糕时,阿宁望着远处明黄的剪影,腮帮鼓得像偷腥的猫儿。指尖捏着温润的银盘边缘,她忽然想起手册里说“内监见驾不必行全礼”,嘴角不由得扬起笑意。
皇上用完早膳转去东暖阁批奏折,阿宁瞅准苏培盛捧着空食盒出来的间隙,立刻凑到廊柱旁,拽了拽对方青灰袖口:“苏公公,您说咱们明儿能不能……起得稍晚些?昨儿卯初就候着,这会儿眼皮子直打架呢。”
苏培盛斜睨她一眼,故意将食盒往她怀里一塞:“眼皮子打架?昨儿皇上赏的水晶糕,怎么没见你吃得打颤?”见阿宁吐了吐舌头往后缩,他却忍不住低笑出声——这小太监做事倒机灵,偏生总爱偷些小懒,方才布菜时故意把桂花酱换成玫瑰酱,被他瞪了眼后,竟还敢用指尖戳他腰间的玉佩挂件。
“明儿卯正一刻到偏殿候着。”苏培盛背着手往库房走,声音压得低却带着几分纵容,“再敢迟到,就把你派去慎刑司搬砖。”阿宁捧着食盒跟在后面直乐,瞧着苏培盛耳后新添的白发,忽然觉得这总管太监板着脸说教的模样,倒有几分教书先生的架势。
廊下光影斑驳,苏培盛回头时,正见阿宁用指尖戳着食盒里剩下的半块豌豆黄,眼睛弯得像月牙。
他忽然想起自己刚净身那年,也是这般馋嘴又胆大,心底某处柔软忽地被戳中,袖中指尖不自觉摩挲着前日得了的翡翠扳指。
阿宁在养心殿的日子如水般流淌,皇上每日批奏折时,总忍不住将目光从黄绢上挪开——瞧那小太监又在廊下打盹了,脑袋一点一点像只啄米的小鸡;要么就是躲在紫檀多宝阁后偷吃供果,腮帮鼓得老高,偏生耳尖还竖着听动静,活像只偷腥的猫儿。
最让皇上无奈的是昨日,他刚要传膳,竟见阿宁趴在窗台边,指尖正蘸着朱砂在糊窗纸上画王八。
四目相对时,那小太监非但不躲,反而朝他咧嘴一笑,嘴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糖霜。皇上本该动怒,却鬼使神差地挥了挥手,让苏培盛把 御膳房刚送来的栗子糕给她送去。
“这小太监……”皇上捏着朱笔,在奏折合页上随意画了道,墨痕蜿蜒竟像极了阿宁偷吃时弯起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