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永革在省博物馆的文物修复室里,对着盏青铜油灯蹙眉。灯罩内侧刻着的符箓异常眼熟——正是荒鬼村枯井旁血祭石上的纹路。
“这灯是从哪儿收来的?”他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灯座缝隙。
实习生小林探过头:“昨儿刚从民间收藏家手里收的,说是祖上传下来的‘镇宅之宝’。您看这底座,刻着‘李记铜铺’呢!”
永革的指尖突然顿住。灯座内侧隐约有行细如蚊足的小字:民国二十三年,铸铃余铜所制,忌近阴物。他猛地想起老妇那对“平安”铜铃,以及井中化作光点的李秀兰身影。
深夜的博物馆寂静如水。永革独自留在修复室,准备给油灯做碳十四检测。当紫外线灯扫过灯罩时,突然浮现出几行血字:井眼虽闭,阴物未绝,曼陀罗开,魂归何处。
“哐当”——身后的展柜玻璃突然炸裂。
永革转身时,只见碎玻璃上倒映着个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女人,她的头发间缠着黑色曼陀罗,颈间铜铃正渗出暗红液体。那不是三年前消散的李秀兰,而是县志照片里被血祭的旗袍女子!
“救……”她的嘴唇开合,却没有声音,指尖指向博物馆地下仓库的方向。
永革攥着油灯冲进电梯,心脏狂跳——仓库里存放着上周刚入库的“荒村民俗藏品”,其中包括从枯井里打捞的半块血祭石,以及……牛吃货寄来的那枚引魂铃。
地下仓库的铁门虚掩,冷气中混着潮湿的腐味。永革的手电筒光束扫过货架,突然定在编号b-44的玻璃柜前:里面摆着的不是文物,而是具蜷缩的干尸,后颈三道爪痕清晰可见,手里攥着朵干枯的黑色曼陀罗——正是当年在村口遇到的驼背老妇!
“她不是已经……”永革的声音撞在水泥墙上,激起细碎的回声。
干尸突然睁开眼睛,眼珠是浑浊的灰白色,嘴里掉出张泛黄的纸条:阴物入馆,魂锁人间,七日后子时,井眼复开。纸条下方,用曼陀罗汁液画着座熟悉的建筑——省博物馆的穹顶。
电梯井突然传来铁链摩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井壁向上攀爬。永革后退半步,后腰抵在另一个玻璃柜上,柜中陈列的正是那卷残损的县志,光绪年间那页夹着的黑色曼陀罗花瓣,竟比三年前更加鲜艳欲滴。
“永革?”牛吃货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你怎么半夜跑这儿来了?”
话音未落,楼梯口的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中,永革听见熟悉的铜铃声由远及近,伴随而来的还有爪子刮擦地面的“刺啦”声。牛吃货的惊叫混着玻璃碎裂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吃货!”永革摸出手电筒转身,光束照亮的瞬间,他瞳孔骤缩——牛吃货后颈不知何时多了道新鲜的爪痕,正咧嘴冲他笑,露出的犬齿尖得像兽类的獠牙。
“他们说……该换新人守井了。”牛吃货的声音变得沙哑,爪子抠进永革的肩膀,“你看,博物馆的穹顶多像口倒扣的井?只要把阴物摆成七星阵,就能在人间再造个井眼……”
永革猛地想起油灯底座的“忌近阴物”,挣扎着摸出那盏青铜灯。当灯芯触碰到牛吃货爪间的引魂铃时,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青光——正是三年前小兽血滴在铜铃上的颜色。
牛吃货惨叫着后退,兽化的面皮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痛苦的人类表情:“快……毁了那些阴物……我感觉有东西在啃我的脑子……”
地下仓库的通风口突然灌进阴风,所有玻璃柜同时震颤。永革看见,展柜里的曼陀罗花瓣、血祭石碎片、引魂铃,正自动排列成北斗形状,中心位置空着——显然是为那盏青铜油灯预留的。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穿旗袍的女子走进来,这次她的表情不再惊恐,而是充满悲悯。她抬手轻挥,牛吃货后颈的爪痕渗出金光,兽化的肢体渐渐恢复人类模样。
“七十年前,我是来救他们的医生。”她的声音像浸透井水的丝绸,“却被当成引来山鬼的‘灾星’。血祭时我攥着李大姐给孩子刻的铜铃,发誓要阻止这场悲剧轮回……”
她指向穹顶,月光透过玻璃天窗,在地面投下井口般的圆形光斑:“阴物聚齐时,井眼会在任何地方重生。但这次……”她取出半枚银锁,正是小兽那枚,“有血脉之亲的引魂灯在,我们还有机会。”
永革突然明白过来,将油灯放在七星阵中心。银锁与铜铃共鸣的瞬间,所有阴物开始发烫,血祭石上的“血祭开眼”四字逐渐褪去,露出底下被掩盖的真迹:民心若善,何须镇灵。
牛吃货踉跄着爬起来,指着老妇的干尸:“她为什么……”
“执念太深,魂魄困在阴物里不得超生。”旗袍女子叹息着触碰干尸的手,“其实当年她就死在山鬼洞里,剩下的……只是被诅咒扭曲的残魂。”
青铜油灯突然爆发出强光,所有阴物化作飞灰,穹顶的光斑里浮现出三年前那个晨光中的李家庄——孩童追逐着叼铜铃的小猫,管理员在井边给路人舀水,李秀兰的墓前摆着新鲜的曼陀罗花,花瓣是纯净的白色。
当第一缕朝阳照进博物馆时,地下仓库里只剩那盏普通的青铜油灯,以及昏迷在地上的两人。牛吃货后颈的爪痕已变成淡粉色的胎记,形状像朵含苞待放的花。
永革摸出手机给管理员发消息,却发现她三天前刚去世,临终前捐出了全部藏品,包括那对“平安”铜铃。附件照片里,铜铃被摆在个婴儿床头,婴儿后颈有块淡色胎毛,形如爪痕,却柔软得像朵云。
博物馆外,晨跑的老人经过宣传栏,上面贴着新到的民俗展海报:荒村秘史——关于误解与救赎的真相。海报角落,半朵白色曼陀罗旁,两枚铜铃被阳光镀上金边,铃身隐约映出字:人心有井,唯善可填。
而在某个温暖的襁褓里,小兽化作的小猫正蜷在婴儿枕边,铜铃轻响中,它梦见了七十年前那个没能完成的拥抱——母亲的怀抱那么暖,像井里永不干涸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