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极四方、贯通于中的星辉高玉台是气势恢宏的天宫中最重要的仪式台,更是帝神至高无上、不容亵渎的神权象征。
王蕤意不是不知道它在等级森严的天界意味着什么。
可她已经疯了,只想把事闹得越大越好。站上去是最能震惊全场、吸引目光的方式。
不管之后会有怎样恐怖的惩罚,她义无反顾站了上去。
夜的漆黑渐渐褪去,天空混染着淡蓝和曦光。烟花不再绽放,人声不再鼎沸。
全场错愕至极,她一个小仙怎么敢上去?她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站在高玉台上成何体统!
在场冷眼注视的仙神无不愤怒。
哪怕她有帝神的盛宠,也不该恃宠而骄、目无法纪!
许多醉意惺忪、随处卧倒的浪荡仙神在此时此刻也严肃起来,正襟危坐,不敢再有戏乐之心。
轩寒笙没料到她直奔高玉台而去,紧跟在她身后,前后脚落在台上。
祂知道她现在愤怒至极、很不理智,轩寒笙只想好言相劝,不愿加重她的愤怒,“蕤意,快下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几乎瞬间,梧政林亦飞身上台,“你个死丫头疯得无边无际,这儿岂能容你撒野?”
说罢,梧政林手中放出一道电光打过去,迅猛无情。
轩寒笙没有扭头看梧政林一眼,不发一言,出手挡住祂的杀招。
不用言说,轩寒笙的态度很明显,动她绝不可以。
梧政林又惊又气,微抬手指着轩寒笙,“你…!”碍于众目睽睽,硬生生把骂人的话憋回去。
祂当真是个不肖子!
不论谁敢冒犯神威,轩寒笙都理应一巴掌将其打趴下,狠狠惩戒。
就算是祂的女人,祂也该强硬将她带走,不准她当众丢人现眼。
可轩寒笙舍不得,她现在只有祂了。
况且她现在看起来过于可怜,实在不忍心再下狠手。
没想到她会为了翁叡祺悲伤成这个样子,猩红浓如墨的双眼流出来的泪不是水,而是血,滑过异常惨白的脸颊,鬼魅瘆人。
她以一人之姿,面对万千恶意,声泪俱下指控轩寒笙:“你枉为帝神,残暴不仁,无端杀害自己的仙民!敢问翁叡祺有何错处,何至于杀他!”
铿锵之声没有任何惧意,只要能为翁叡祺讨个公道,她不怕死在这儿。
这么多年来,王蕤意在天界的存在感很弱,细细数来出格的举动寥寥。
她给大家的印象是在帝神面前像个小猫小狗样说话,细声细气、乖巧温顺。
今日在场者皆惊讶于她中气十足的吼声,她不再对帝神用娇软狐媚子的招数,装不下去了?
桐之荷还在殿里梳妆打扮,仙侍火急火燎跑来汇报外边有情况。她心下一惊,放下手中发簪立即赶过去。
她不声不响飞上高台,站在轩寒笙身后,一字不落听到了王蕤意所有指控。
原来她今日这般悲痛欲绝的癫狂又是为了她那个好相公。
桐之荷见证王蕤意由好变坏,行事愈发偏激极端,皆因她执念太深,爱欲太重,才一次次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在桐之荷看来,翁叡祺就是王蕤意悲剧的源头。
要是她懂得适时放手,平静接受一切的缘聚缘散,她不会走到今天如此可悲的地步。
全场静默,无一人出头回应,皆观察轩寒笙的脸色行事。
轩寒笙仿佛不在意她说的任何,伸出手去拉她,“蕤意,别在这儿闹,乖乖跟我回去。”
闹到这个地步,帝神还不生气?还能好言好语相劝?
闻所未闻、大出所望!简直颠覆了众仙神对帝神的原本印象。
在场者惊了又惊,帝神的温柔比王蕤意大闹高玉台还可怕。
她一介小仙到底给帝神灌了什么样的迷魂汤?
王蕤意一再后退,连祂的指尖都不愿碰,“别碰我!”
她尖锐的嗓音暴怒,双眼更加深红,好像所有的鲜血汹涌冲到她眼里,咆哮着要爬出来。
一切都成空妄,天地间她无依无靠,身处万丈深渊,脚踩万劫不复。
所有的痛、所有的恨化作利箭一支支扎进她的脑仁、她的心。
痛到想死!
“轩寒笙你暴虐无道,毫无人性!迟早苍天有报,不得好死!”
汹涌的血泪已把她的素衣染成大朵大朵的梅花。
任凭她怎么骂,轩寒笙不回一句,忍气吞声,十足的受气包。
梧政林忍不下去了,大吼一声:“放肆!”
祂越过轩寒笙,指着王蕤意的鼻子骂:“你什么身份?竟敢对帝神口出狂言!信不信老夫引十万闪电劈死你!”
梧政林当然想劈死她,可轩寒笙不准。眼下梧政林只能在口头上逞威风。
王蕤意这次不会让着梧政林,寸步不让嚷回去:“你们全都是一丘之貉,视人命如草芥!”
从以前到现在,梧政林还没被谁如此大声地顶撞过,气得“你你你”说不出完整的一句。
祂实在招架不住牙尖嘴利的王蕤意,干瘪瘪挤出一句:“你放肆!”
但眼下不是在嘴巴上较劲的时候。
王蕤意指控祂的好外孙滥杀无辜小仙,不管轩寒笙做没做,她当众这么说始终是泼脏水,影响帝神的声望。
梧政林绝不允许!
任何事都不能影响祂外孙的统治。
梧政林宣西王母上高玉台,要审判此事,当着众人的面还帝神一个公道。祂要轩寒笙的名声清清白白!
“西王母,这个疯丫头嘴里的翁叡祺是拜在你门下的弟子,对否?”
梧政林不再和一个小姑娘急眼,端上大尊神张弛有度的派头,客气询问西王母。
“是的。”西王母恭敬颔首向大尊神和帝神致意。
“疯丫头说帝神杀了翁叡祺,可有此事?”梧政林继续问道。
西王母斩钉截铁:
“不可能,绝无此事!翁叡祺正职守昆仑山,此次并未随行参加帝神的华诞庆会。
帝神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分身去昆仑杀他?恐怕王姑娘忧虑过度,生出癔症,以致今日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王蕤意的眼神彻底冰冷。西王母睁着眼睛说瞎话,在场者也知道她在说谎,
翁叡祺在昨日宴会上现身许久。许多仙神都在暗中打量他,非议他和王蕤意错综复杂的关系。
但是没有谁站出来戳穿西王母,他们所有人都在陪王蕤意演一场戏——王蕤意是疯子,他们是正常人。
王蕤意清醒得很,他们的把戏委实拙劣。今日是她赌错了,没料到根本没有仙神敢借势讨伐轩寒笙,包括魔界安插在天界的势力。
全都噤若寒蝉!
群起而攻之的计谋不奏效,王蕤意心灰意冷。她势单力薄,再没多余的办法对抗轩寒笙。
天界亦荒唐,仙神亦虚伪。天上人间都一样,势利、虚伪、贪婪、善变…在太阳的照耀下亘古不变。
王蕤意同样是局中人,作过的恶终将回报。
但她拒不承认是因果报应。是天界捧高踩低、趋炎附势,致使天理不能昭彰、罪恶不能伏法。
她狠狠骂一句:“狼狈为奸,没一个好东西!”
撕破脸,对谁也别留情面。
在场者没想到这小姑娘如此嚣张,公然得罪全天界。
王蕤意终于肯从高玉台上下来,径直朝天宫大门飞去。她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很清楚自己留下会是什么样的下场——生不如死、受尽凌辱。
就算她想死,也得死远点,不能在轩寒笙眼皮子底下。祂太过可怕,一想到祂的手段就不寒而栗,王蕤意不愿不人不鬼地活着。
眼见她要离开,轩寒笙追上去拽住她的手腕,一声不舍的“蕤意…”
王蕤意毫不留情,快速祭出锋利透亮的神息剑架到轩寒笙脖子上,威胁祂:“放手!”
全场倒吸一口凉气,她真的是胆大包天,该死千百次!
轩寒笙不会受她的威胁,她的三脚猫功夫也造不成威胁。
祂不愿彼此走到两相仇恨的地步,眼神中带着恳求,执拗不肯放手。
桐之荷飞到祂身边,抓住祂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温柔劝道:“放她走吧。”
她现在已是帝神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当众牵祂的手不算逾矩。
左边是才订婚的桐之荷,前方是祂魂牵梦萦的王蕤意。
该牵哪一个?众目共睹,屏息以待。
梧政林方寸不乱,泰然看着这场闹剧。祂不出声阻止,亦想看看祂的外孙如何抉择,脑子到底清不清醒。
全场寂静无声,都在逼轩寒笙一个表态。
要是祂再不放手,王蕤意心想就挖自己的仙元,借助仙元短暂的强大力量,把这儿搅得天翻地覆、砸个稀巴烂!
她没那么重要。
轩寒笙缓缓放开她的手。
一感受到松动,王蕤意立马转身飞远,半点不拖泥带水。
轩寒笙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默声在心里喊着:“蕤意,回来…”
如果她肯留下,祂定排除万难护她周全。可偏偏她不肯……
凤凰一族喜气洋洋,仿佛取得了什么重大胜利,与愁云惨淡、面无表情的轩寒笙鲜明对比。
这个手,是天界逼祂放的。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冷酷睿智的神,而不是耽于情爱、失去理智判断和抉择的情种。
到底是臣民的尊敬、凤凰庞大的势力更重要?还是帝神自身的感受更重要?
这个答案,取决于轩寒笙想要什么。
梧政林很满意,祂的好外孙不算太无可救药。一个无伤大雅的女人,就得学会尽早放手。
宇宙万合的至尊之位,才是最重要。